配角佳克

夏天快要过去。

空气里依然闷热，恹恹的街道上绿灯疲惫，丧气的闪过几下便黄了，车里的佳克停下，把空调调得更大的时候他在想，这条长街到底有没有抹茶味的冰淇淋。如果没有抹茶味的，那还吃什么冰淇淋呢，真漫长啊，他掏出仅剩的一片薄荷味口香糖，狼吞虎咽了。

佳克是娱乐圈有名的配角，他的妻子彭柔坚定地认为他是个极其出色的体面人，不知是出于爱意抑或是对丈夫事业的鼓励——当然是佳克支付着妻子和孩子的包包和变形金刚等等。她的评价也许并不重要，佳克自己同样认为自己在配角的位置上勤勤恳恳，不曾抢了主角的风头，也不曾怠慢。

他的身份就像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响起的闹钟一样稳健，鸟儿还在随心歌唱的时候，他就边剃胡子边确认着自己每一天的一成不变的角色：

（1）娱乐圈颇有名气的配角。

（2）一个美丽有主见妻子的丈夫。

（3）一个从头到脚都要花钱的孩子的父亲。

（4）一个合法的纳税人，微博上有着几十万粉丝不能乱讲话的大V。

按部就班，岁月静好。如果正在筹划的《三生三世十里月季花》顺利播出，他扮演的那个讨喜的配角说不定能让粉丝破百万大关。此刻他便是在去签合同的路上。

彭柔最近总在提醒他要好好直播，如何如何讨好粉丝，多为粉丝唱几首有代入感的情歌，重要的不是音准，而是声音要温柔。直播镜头前举止要得体，不能吊儿郎当，不再是小鲜肉，就要扮演好稳重大叔的形象。

第一天直播，他战战兢兢，陌生的东西总让他有点紧张。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状态，看来他对角色扮演还是有相当的天赋。对他来说，去扮演一个人很简单，像是给乏味的墙体贴上一层时下最流行的墙纸，但如果让他给自己家里选墙纸，说不定反倒不知道选什么风格了。他想，彭柔在的话，就会选得最妥帖不过，而他，只需要贴上就行了。

再早上几十年，一盒饼干是最奢侈零食的时候，两个人买菜生火做饭的成本远远低于一个人，连床都可以省上一张，人们没有理由不结婚。现在也是，他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按照彭柔的想法去贴墙纸就好了，婚姻总归是便利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不婚主义者在追求些什么。

但，如果当时“内地小生”的他也是个不婚主义者呢？

天呐，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出汗了，他为他的这个想法而感到震惊和羞愧，作为一个已婚的男人，他的责任感决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

左转弯，又靠右行驶了几千米，他看见一副巨大的海报，一头骄傲的鹿睥睨着他，像在戳他的自尊心。《秦失其鹿》是杰里最新的电影——他的同班同学杰里，如今红得发紫。此时的口香糖已经被嚼得索然无味，咬肌的疲惫感侵蚀了他的大脑，他变得沮丧起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他已经离赛场越来越远了。

同一棵大树上的两片叶子，被命运的风裹挟，一个吹到戛纳的红地毯，总是在璀璨的聚光灯下露着含蓄的笑容（当然他觉得含蓄得做作）；一个吹到聚光灯旁边的，勉强能照得到的角落，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这个想法敲打着嫉妒中的他，这还真是个颇具原创性的想法，至少在过去的日子里，彭柔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词，她总说他的笑容很迷人，粉丝会很喜欢。他也一度认为，他未曾露出僵硬的笑容。

想到彭柔，并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给他慰藉，他打开车窗，将口香糖吐了出去。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他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天呐，他竟然在公路上吐了口香糖，这种粗鄙的举动彭柔知道了定会惩罚他！彭柔总是在耳边告诫他，公众人物要随时注意自己的形象。他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彭柔的惩罚，在骨不在皮，没有恶狠狠的眼睛，有的只是一对毫无生气的瞳孔。冷漠，心眼里发出的带着白汽的冷漠，当然也包括在床上的冷漠。说起床上的冷漠，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彭柔说这一切都是为他好，他有心搏不齐的症状，以后骑马的戏枪战的戏也都要少拍。

床上的冷漠，让他的心不再是那只贪婪躁动，精疲力尽的，在被汗水浸湿的被单中宣告着他的癫狂和欢愉的动物。他的心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让血液平静地流淌，一如这恹恹夏日的街道，平静得一丝风都没有。

吐出的口香糖，像发出一个放纵的信号，他右脚又压了压油门，没办法，没有了口香糖，也没有抹茶味的冰淇淋，他就不能平静地开车。

大学时的夏天，他和杰里都爱吃抹茶味的冰淇淋，但他们也有区别，他固执到只吃抹茶味的，而杰里只是优先选择抹茶味。那些夏天和这个夏天有天壤之别，他叹气，或许是随着年纪的增大，他周身的毛孔早被由内而外溢出的垃圾堵塞了，再也不是球场打一场大汗淋漓的球再冲个澡就能清爽的起来的。不，不仅仅是年龄的关系，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彭柔那似笑非笑的脸。

那个可怕的想法又回来了。如果他没有早早跟彭柔结婚，而是迎着大好势头发展事业，或许他现在已经和杰里平起平坐，势均力敌地去争抢那头“鹿”。当然代价是，他错过了彭柔——婚姻生活的一把好手。但他说不定会遇到更可心的人，她说不定能让他随时吃到抹茶冰淇淋。

不能再快了，他告诫自己。飞速旋转的轮胎停下来了。他坐在溪边，脱掉袜子，把脚放进凉爽的水里，真舒服啊。他点燃一支烟，放纵就放纵到底吧，要知道彭柔也不允许他抽烟的，但他就像走在暴雨中，全身湿透后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舒服地吐出一串串烟，他满意的闭着眼睛，“久违的感觉了。”当他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心情明显好多了，也不再惦记着抹茶味的冰淇淋，脚掌在溪水里欢快得拨弄，像个小孩子。

溪水随着他的拨弄叮咚叮咚，他吐出的烟圈充满活力，轻盈飘过水面。看着香烟火星的闪烁，他感觉到心脏规律的跳动。他想着，心搏不齐？我才没有。彭柔这个女人，就是太谨慎了些。不过，她到底是最爱我的，不然我会放弃大好的机会娶她？

他把烟头在土地上狠狠捻灭，一副坚毅模样，光着脚提着鞋，往车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