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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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太轻盈,把负载的期盼吞下去,飘落时清纯透明。雪花又太沉重,半空中已拋去了繁多的羁绊,只留下簌簌的从容,在无风的夜晚飒然降临,密密匝匝,落地便开花。室外的飞雪,如美人窥窗,翩然的裙裾之上,聚拢一个精灵的无邪的脸。这纯净的脸庞只有澄澈的心灵才堪拥有,她的双眸闪烁着太古处子的静光,又映了一片月射寒江的清幽。
雪花飘舞的山路上,车辆如龟爬。高拔的山坡,一层层逐次远去,视觉上它们完全作了眼前落雪的背景:渺渺茫茫,如亘古的时间。而低深的涧沟,被落雪弥漫得浑似一方恢弘的洞窟,雪花拉着长线降到沟底,一如在丈量它们的深度。
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被雨刷左右摇摆着刮离,却在雨刷摆动的间隙又迅速爬满一层。透过迷蒙的玻璃,看到前方一片橘红,只得停车探看,原是堵车。难得美妙的时光。下车,向着后方长长的车流舒一口气,呼气却让周遭的飞雪快速地捕获,竟然连哈气也没见到。路旁高耸的杨树只剩枯枝,枝桠处积攒了一个小雪堆儿,细枝毛蓬蓬的,光亮的树身无声地被雪花一遍遍地洗刷。杨树的后面是坡地,上方正在落着雪。坡地的一面像是刀劈一般,其下是壁立的陡崖。一棵通身暗黑的歪脖子花椒树立在断崖的边缘,大雪落在花椒树上,也落进树下的深涧里。
车辆动了。驾车慢行,战战兢兢,心无旁骛。只在拐弯处瞥见远处的山巅一寺,仿若少年梦境里神仙的宫殿。不敢再想,恐听到山顶缥缈的钟声。
雪路在慢慢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两旁的物事陌生而新奇,而在雪落之下,竟与家乡相若。迷蒙的天空同样迷蒙,杨树,柳树,老槐树,树身的一侧同样斜挂着一抹雪。路边的涧沟也像村后的大坑,也都没有水,干硬干硬的。坑底是更加坚硬的胶泥,洁白的雪花盖满了大坑。一个少年用小铁锹拨拉开雪花,从更深处掏出稍微发软的胶泥,装进挎篓,背回去,倒入黑黑的煤堆里;加了掺和雪花的水,夸啦夸啦,在院子里把煤和好,端上半锹进屋,顺进炉膛。再拿火镩向着中间捅出一个小窟窿,摇一摇火镩,尽量把小窟窿摇成圆形,一股蓝色的火苗蹿上来,暖暖的煤烟味儿让他心花盛开。
其实,少年在雪地里还背过沙土。那是年关前,腊月二十八阴暗的早上,大雪纷飞。母亲让他到村后找几锹沙土,两锹就行。少年清楚沙土的用途。接纳了一年的香火,未燃尽的香头儿已挤满了香炉。家乡习俗,腊月二十八是每家换香灰的时候。少年很乐意这个神圣的活动,也就干得额外努力,把一个挎篓装得满满当当。那时,雪中的茅草丛发出嘶嘶的声响,大坑沿干枯的高粱叶上落雪沙沙。路过村边的一口小井时,不堪重负的他滑倒了,一条腿已伸进了井口。母亲知道后,惊恐地搂住他,后怕地低声自责:再不让俺三儿去了,再不让俺三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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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与雪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勤劳善思的父亲去世了,身后是一场雪。母亲离世前,天空阴沉如同暗夜,一直到母亲入土为安,那场久久等候的大雪才酣畅淋漓地飘落了两日。大女儿降生在大雪天,当时由于通行不便,二姐踏雪从医院把她抱回了家。及至放在了床上,她睁着眼睛,灵动地来回扫视这个世界,还对着门外的雪花抿了抿小嘴儿。说来很巧,二女儿同样随着六角形的冰花降临了,尖细的嗓音锐利而柔和。我知道,这确然又是一个雪国的小天使。
此后,这份雪缘似乎有了特殊的含义。毕业后第一次领取拖了许久的工资,正赶上一场雪。那是农历九月,本不是下雪的节令,而其后一冬无雪。结婚时是在雪后的数日,街道尚有泥泞。即使去领驾驶证,回来时也飘起了大雪。
后来想透了,这并不具有什么寓意,更非神秘的谶语。只是一种巧合,或是一种际遇吧。而这种际遇容易让人生发无端的联想,由此情而达彼意,见此景而钩沉往昔。譬如看到落雪,便会想起亲人的远逝,想起孩子的降生,也会借此想到了那个好似局外人的自己。有时痛惜着,雪花已不是原来的雪花,自己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以后更不会是现在的自己。
少时见落雪,雪地里打滚。后来,见孩子惊喜,就一起堆雪人,给雪人涂上黑眼圈,戴上红帽子,又拉孩子在雪地里奔跑。再后来,孤立雪中,虽无断雁叫西风的凄廖,但看无际飘落的雪花,犹如自己无边的落寞。如今,既无与佳人共白头的横空浪漫,也早已失去了与雪共舞的情调,只在意踏雪时的咯吱声,在意雪中漫步的乐趣。其时,朗照的明月反射着雪光,天地一片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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