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蝶记•青虫》第八章 夜半私语2
“父亲向史大叔问出那句话时，我便对他失望透顶，不只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更是因为他否定了我母亲对他的感情！他！他…不配拥有…我母亲对他的爱！”狐美人柔媚的声音包裹着怒意。
“姓史的和那红袍男子好歹没有丧尽天良，他们带走了我的父亲，却放过了幼小的我。父亲走时转过头来神情复杂的瞧了我一眼，对我说道：“你好好的吧！”说完再也没有回头。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听到过关于他任何消息，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离羞悠悠地从嘴巴里吐出一口怨气。往事历历在目，她曾经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次，是不是真的对父亲恨之入骨？此刻当她再次回想起那段让她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的一幕时，一行清泪不自觉的从红色的面纱中滴滴滑落。
离羞拂起衣袖擦拭了下眼眸，说道：“我被他们抛下以后，一连几天便待在集市的住处，直到家里食物吃尽，不得不走出门去觅食。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以后，我越发觉得世事艰险，人心的距离比我和父亲逃出小狐山那天走的路还要深远。我处处防备，不敢大意。开始几天我待在集市的小食摊旁，每到舍粮的时候便跟着一群乞讨的孩子们，模仿他们的样子，抓把泥土胡乱涂抹在脸上，伸手和食摊的主人要吃食。起初十来天，依靠此法倒也能够混饱肚子，不至于忍饥挨饿。”
“好日子不长！一天我正在街头乞食，迎面向我走来一个高大硕壮，破衣烂褂的青年，我平日里偶尔见到过他，是那帮乞讨孩子们的头头，那帮孩子们都唤他作“路大哥”。他从不出来乞食，常躺在桥洞下的草垛里等着那些乞讨的孩子们拿着粮食去“献”给他。我见他来势汹汹，神情凶恶，只好把头低下加快步伐，试图从他身边赶紧溜过。谁知靠近他时被他一把薅住头发，恶狠狠问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不向他供食。”离羞细声说道。
庄周听她先是被父亲质疑，又被同乡出卖，而后流落街头，还遭遇了恶人的欺辱。忽然感觉自己虽然放羊，出身低微，却不似她这般拥有如此波折痛苦的经历，心中大呼幸运。更对狐美人心疼怜悯，直想拥她入怀。
念及于此，庄周偷摸的掀起盖在脸上的衾被，深深的呼了一口轿中的空气，暖香刺鼻，直入腑脏。心中暗呼“此等幽香乃是苦寒而来啊。”
离羞的声音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我用手拨开他厚实的手掌，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路大哥”见我反抗，横着双眉狠狠瞪了我一眼，聚起气力冲着我的脑门挥出一拳，我被他暴击之下跌坐在地，脑瓜欲裂，鼻子渗出血来。”
“我心里恐惧极了，“陆大哥”跟上前来，我只好踉跄着向后爬去。他见我畏惧害怕，阴笑不止，命令那群小乞丐们一同殴打向我。拳打脚踢，撕扯拉拽，我双头抱头身作蜷状，任凭他们在我身上踩踏蹂躏，没有一点办法！疼痛之下，我不自觉的想起自己从一个幸福温暖的家流落到这步田地，悲上心来，放声恸哭。”
庄周听她讲的凄切惨痛，紧闭双眼，咬牙磨齿，无奈的摇了摇头。
月色渐稀，空中泛白。
狐美人这些伤心往事从未与外人讲过，哪想今天见了庄周，倾尽吐出：“我在他们的一番殴打之下，昏了过去，等我醒来之时已经是很晚了，“路大哥”和那群小乞丐早就消失了踪影。霎时，空中雷霆大作，暴雨倾盆。雨水将我身上的血渍冲刷个干净，我挣扎着从泥泞的地面里爬起，脑中一片懵然，不知去往何处。于是就在那可恶的暴雨中拖着疲惫的身子漫无目的的乱走。”
庄周凝神汇听，生怕错漏细节，他对这狐美人怜悯有余，同情有加。听她述说感同身受，竟然凝噎起来。
离羞听见庄周哽咽之声惊慌道：“公子是听了我的故事难过么？那可是离羞的不是了。”
庄周心想自己此刻也是身在异处，父母兄弟也不能相聚，更不知道自己几时能够回去，甚至能不能回去？一念至此，倍加沉痛叹声说道：“同是方圆沦落人！”
此语一出，将二人的心拉扯的更近了些，离羞“咦”了一声柔声问道：“怎么？庄公子也有和离羞一般类似的际遇么。”
庄周忙道：“似是而非！说是吧？我却比你好些，爹妈可以呼喊，伙伴可以叫唤。说不是吧？我却无法呼喊，难以叫唤。”
离羞听他像打哑谜一样，玄之又玄，十分不解，又问道：“即是可以呼喊，何以不得呼喊，即是可以叫唤，何以不得叫唤。”
庄周听她问得拗口，咧嘴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若是告诉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怕是她会不敢相信吧。于是简单说道：“可以呼喊就是知晓父母伙伴尚在人世，不能呼喊那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相见！”
离羞听出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只是将妩媚的身子向前贴了贴，凑近庄周悄声问道：“那庄公子...还愿意再听我讲下去么？”
离羞身姿挪动，体香四溢。庄周微微呼吸，眼波涣散，肩膀耸动，打了个寒颤，险些刺激得体内青丘散药劲再度发作！
庄周急忙扯过衾被，蒙住脑袋说道：“请讲…讲吧”
狐美人凝了凝神说道“暴雨涮洗着大地，荡涤着灰尘，可我心中的尘埃却怎么也涣洗不掉，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那片雨云中走出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我恢复神识，意识清爽，一处熟悉的高坡浮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我居然回到小狐山了！”
离羞道：“我莫名的回到小狐山，看到阔别多时的家乡，心中喜悦、兴奋，失望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
“我那时心情复杂，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无以为靠，毕竟村里还有父亲远房的姐姐可以投奔。但是转念想到红袍人和史大叔口中的谣言又因此畏惧，驻足不前。我思想反复斗争，围着路边的一颗枯树来回转悠了好久。最终心里慢慢融合成了一个声音：上天指引我回到小狐山，定有深意！于是强打精神，鼓足勇气进村去了。”
“我翻过两个坡，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色尚早，村子里人来人往，我不敢在这个时候进村，于是就在村口踱步顺便观察村子里面的动静。直到日落西山，天黑了下来，我撕下一角衣布，裹住头颅，往“姑姑”家摸去。夜黑风高，乌云蔽月，我抬起头望向妖云翻滚的天空，身体寒意十足，冷冷说道：“小狐山啊，小狐山！触怒“狐神”的“不祥女”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