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园

2020-01-30  本文已影响0人  咸内助

“但我年轻而愚蠢,如今泪如潮。”

他们就住在柳园,旁边是柳园剧院。投资兴建剧院的人是个老华侨,还没来得及回国就去世了。剧院的屋顶上照他的要求放了两个大理石制的天使,又按龙城人的规矩缀了一对骑凤仙。仙人仰脸,天使垂脸,青白的石头眼睛冷冷的凝视着世人。小孩儿看了新鲜,大人看了发瘆,都说不好。可死者为大,不能再拆。

雷佳音年少时浪漫而富有幻想,总觉得这是东方的仙和西方的神一同在保佑他的爱情。他在这庇护下飞快的吻了一个女孩儿。春风温软,有人在拍打被子,“梆”“梆”的闷响,像被子下面有颗心在撞。棉絮和着柳絮慢慢飞过来,落到他的眉毛上,雷佳音的眉毛就白了。他觉得自己仿佛老了五十岁,他历经沧桑,山水历尽,邂逅了生命中所有注定要发生的爱情,并坦然承受它给予的一切欢乐与痛苦。

多年过去了,他容颜未老,仍在继续承受。开车路过那里,剧院已经倒闭很久,郭京飞却还记得,伸手向他指点那一对永恒天使。骑凤仙早就碎了,先登极乐而去,剩下的继续在这尘世苦捱。雷佳音从后视镜里看他,郭京飞闭着眼睛,手伸在窗外,身上一件白衬衫振振欲飞,他看上去几乎和第一次见没什么两样,雷佳音暗自庆幸,先碎的那个应该会是自己。

此去是去见那个他们共同保佑垂爱的人,李光洁直到下了飞机才打来电话,要他们去车站接。郭京飞并未多做打扮,但雷佳音能闻见车里暗暗氲着的一缕香——那是郭京飞喷的一点满堂红。他是这么别扭的人,害羞又骄傲,明明素面朝天,身上却香的一派万紫千红。雷佳音不懂这些,但产品介绍上是这样说的,“过渡中香草带来温暖甜意,随后会渐渐变得厚重,皮革的味道与之相配。”

他还用费心确认郭京飞是否依旧爱着李光洁吗?当他看到李光洁身上那件皮夹克的时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他把头枕在哥哥的肩膀上,鼻端是冰凉而又腥膻的失败者气息。李光洁将他搂在怀里,用下巴试了试他的个头,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总感觉你好像还能再长似的。”他紧了紧胳膊,“又瘦了。”

雷佳音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很不愿表现的像个七岁的小孩。“嗳,头发怎么还是湿的,也不怕风吹了着凉。”他昨晚宿醉,日头老高了方才顶着一头乱发起来洗漱。头痛欲裂,干脆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冲。郭京飞在旁边微笑,耐心等着他们兄友弟恭的这一套,脸上还带着点红,和手里拎的虾一个颜色。他们的见面礼相比之下要简洁许多,一个吻。李光洁从不管来自周围的那些倒吸凉气和咋舌,他有本事吻得恰到好处,既有足够深情的起承转合,又短暂而亲昵如同只不过是刚出了个短途差,就好像一言不发阔别多年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他攥住郭京飞的指尖收进怀里,如同收起自家的一枚钥匙,那一定是冰凉的,如同雷佳音在来的路上几十次肖想过的那样。太阳穴嗡嗡地跳,T恤领口冰凉的贴着后颈,雷佳音知道自己看上去什么样子。他加快脚步,努力打起精神,试图为自己也为全世界所有的单恋者争一分颜面。

风一过,他打了个喷嚏。前面的脚步声停了,李光洁三步两步走回来,众目睽睽下脱下那件夹克,不由争辩地披到他身上。

雷佳音从小就想要那么件机车夹克,硬翻领,口袋上缀着拉链。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谁是James Dean,但李光洁看上去真帅啊。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坐在摩托车上打着火儿,摩托车低吼两声,雷佳音就在屋里尖叫起来:“我也要去!”他飞速冲到李光洁背上,两人一起风驰电掣向夕阳里去,哪怕只是去菜市场买把小葱。后来他长大了,成为一名话剧演员,已经能用审美眼光去欣赏李光洁的宽肩细腰长腿,还有一转头留给他风里英俊的半侧面。可自己穿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冲到所有的百货商店里去试,每一件都不对。他头过大了(售货员说的,其实只有一点儿),肩也不够宽。李光洁骑摩托,手抓住车把往前伸,长袖正合适,他穿就耷拉着乱晃。“我说,唱戏去得了。”陪他一块儿挑衣服的女孩儿笑话他。

“唱什么戏啊,”雷佳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怎么不能穿了?”

“能穿,谁都能穿。不过有人穿上是高仓健,有人穿上像个倒爷。”

“说谁像倒爷呢?”他一把捉住女孩儿的两条辫子。女孩儿正笑的呼哧带喘,音调急转而上变成一声尖叫:“雷佳音,你欺负人!”

她是剧院一把女高音,这一声喊的又高又亮,简直盖过了门里传出的二胡笛子声。门开着,一行女演员鱼贯而出,手里提着暖壶脸盆。她们都没结辫子,正要去洗头发,乌云似的乱发蓬着,闪出一张张鹅蛋形的、心形的年轻光润的脸。“雷佳音,你又犯坏!告诉你哥,让他打你!”

“对,让李光洁来。”其中一个穿红白椒盐点子布拉吉的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随即举起脸盆挡住脸,发出一阵喘不过气的傻笑。

柳园剧院的人都知道,雷佳音有个哥哥,英俊远胜于他。李光洁也很够意思,拿这弟弟当个镇日张牙舞爪的兔子,给他留了一圈儿鲜嫩水灵的窝边草,只上城北话剧团打野食。雷佳音是后来才知道郭京飞和他是同行的。他们家三个人,其中就有两个是话剧演员。对此李光洁是这样评价的:“看来我是真的很招艺术家喜欢。”

他左手捻一支烟,一边皱着眉在糖罐子里翻,相来相去也找不见中意的。雷佳音当即冷笑一声,而郭京飞则堪称德艺双馨。“德行。”他伸手将李光洁翘起的衣领压一压平,手法温柔而又艺术地宣誓了主权,暂时杜绝了龙城其余话剧演员继续为他胡愁乱恨的可能,同时转头对雷佳音道:“真的,随时欢迎你去我们那儿看看。”

龙城有两家剧院,一家在城南一家在北,各自忙着艰难搵食,敝帚自珍,饱和的快要析出艺术结晶。都说同行是冤家,况且雷佳音入行两年,本事稀松,眼高于顶的毛病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从不踏足城北半步。可郭京飞还是坚持:“就当交流交流经验。”

他张嘴噙下了李光洁喂到嘴边儿的一瓣橘子硬糖,声音甘甜含糊,是个惹人唇齿生津的邀请。身上丝质衬衫随他的动作簌簌抖动,浸透了阳光。他是雷佳音想剥去糖纸的那个人。雷佳音从李光洁手中夺过玻璃罐子,心中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转天他就去了城北,去时提着一口气。没有人不认得他,也没有人认出他来——剧院里根本没得什么人,连看门老头都坐在门口盹着了。身边一条黄狗,肥的像条板凳。见雷佳音从身边走过,半掀眼皮,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郭京飞正上妆,优哉游哉,并不着急,见他只招呼一句“你先坐”,自顾自走到台口去接光,看看哪儿不合宜。灯光像一碗水从他头顶泼下,瘦削的肩留不住,直泻到地上。圆中盛着一个伶仃的身影。他闭着眼默戏,睫毛在灯下如扇沉重,嘴唇无声的开合。戏还没开,雷佳音便觉得他已风光占尽。他心中暗暗后悔,为何没有带一束花来。

他听郭京飞讲过,李光洁和他第一次见,也是在台口,手拿一束花。记不得是玫瑰还是火百合,反正定都不如郭京飞回忆时笑脸鲜妍动人。莎士比亚是如何说恋人的呢?“迁延蹉跎,来日无多,二十丽姝,请来吻我,衰草枯杨,青春易过。”不要问他为何出现在那里,也不要问那束花原本是要送给谁。爱情的黑夜有正午的阳光,他来了,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大幕已拉开,从此余生但请欢笑,切勿踟蹰。

他们演的是《秃头歌女》。观众数目随演出时间呈单调递减趋势,第二场时更是只剩下两个人。佳音那天表现得十足外行一个,只管盯着郭京飞猛看。一位女士款款走上台来,雷佳音认出这正是他前天的麻将搭子——当时在桌上她不断抱怨贪便宜烫坏了头发,那枯黄的发梢被舞台灯光一照顿愈发显眼。她朝郭京飞一欠身,郭京飞坐在圈椅里点头回礼,侧脸一条线流丽的一闪。

随着对话的递进,男士和女士之间出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原来他们是一对感情淡漠到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夫妇。台词过分的冗长平淡,雷佳音已经无暇思考剧情,大脑和心脏仿佛都在女演员的东北口音中安眠。好似过了一百年后,戏终于落幕。此时雷佳音身旁另一位观众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大声辱骂着冲向舞台,被台上的宪兵当场枪杀以儆效尤。宪兵随后持枪对准雷佳音,命令他马上离开剧场。雷佳音活动四肢,从硬木椅上站了起来,从善如流地向外走去。舞台上响起一阵欢呼,那位死者也从地板上鲤鱼打挺般坐起,向雷佳音微笑挥手示意。原来他是剧院的电工,此番奉旨当托,在观众席昏睡整场,只为满足剧作家当年的一阵心血来潮。

雷佳音后来才知道,事实上,剧中“既无秃头歌女,也无有头发歌女,而且根本就没有歌女”。剧名来源于演员排练时的一个口误,可剧作家听后欣喜若狂,认为此名正好为本剧增添了荒诞意义。他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因为那时候郭京飞早不演话剧了。郭京飞笑说,那次剧院党委书记大发雷霆,不许他们以后再演这种既不叫好又不叫座、同时还涉嫌“恐吓人民群众,不利于社会安定”的剧目,并当场修改剧本,扭中产阶级为共产主义。没过多久剧院倒了,书记回家做了木匠。郭京飞从此不再上台。但酒色财气里踢腾多年,他身段一如当时坐在舞台正中那把圈椅上,优美的近乎有些严苛。偶尔陪着雷佳音对剧本时,他也总是兴致盎然的样子。“当我们还买不起幸福的时候,我们绝不应该走的离橱窗太近,盯着幸福出神。”他轻声说,做出一个代表告诫的手势。明明演熟了,雷佳音莫名觉得被打动。“还想上台演戏吗?”

郭京飞沉默了一下,笑了笑。“我瘾没那么大。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不也一直演着呢。”

钟走过了五点,屋里暗了下来。李光洁站在窗边抽烟,窗台上摆着一盆红杜鹃,衬着窗外郁青的天色。郭京飞站在他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勾着他腰带,絮絮说着家常话。是舞台上的低语,雷佳音坐在台下二十米外都听得真真切切。他听见李光洁笑了一声,转身把郭京飞揽在怀里。郭京飞“嘶”了一声,啪地打了李光洁一巴掌——李光洁随手把烟蒂抛进了花盆里,层层卷卷的叶子,一下就烫黄了一块。明明应该只是舞台布景,雷佳音却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想起郭京飞的话,这么多年了不都一直演着。李光洁演忠贞不二,郭京飞演没有李光洁也能过的很好。他演无知无觉,永远不被暗潮汹涌吞噬,做个无理取闹的傻子,平安度过这一生。

这一切都荒唐的可笑,就像那部话剧。雷佳音和郭京飞的爱情故事,事实上剧中既没有郭京飞,甚至也没有雷佳音,只剩下爱情,留给台下的那个托儿。那是李光洁。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想你了行不行啊。”

“骗子,在家又待不下去了吧你。”

他没精打采的哼一声,佟丽坐在他对面瞅着他笑。他还是一直和女孩儿交往,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和郭京飞舒服一点,在那愈发逼仄的距离里喘一口气。况且这么多年了,他也再没遇见过让他心动的男人。

“你这是明知道要地震,人家都出去找防空洞躲着了,你跑厕所里抱着马桶还美呢,说管道多能减震。”

雷佳音承认自己是个懦夫,花花绿绿的遮羞布换了又换。剧院里的女孩儿都让他交往遍了,有的指着他鼻子骂,有的从此见到他以后不搭理。佟丽是团里最美而没和他谈过的,据她说雷佳音长得像她病死的弟弟。到后来雷佳音在女人堆里混的人嫌狗不待见,也就佟丽还照顾他,见他了招招手叫他过来,从装演出服的布袋里掏出个白得发亮的铝饭盒,里面是在家包的饺子,还是热的。

“你哥回来了?”

“嗯。”

“这次什么时候走啊?”

“不知道,没说。”

佟丽咬着薄荷绿的吸管看着他,神色温柔而又责备,像看着不争气的弟弟。雷佳音担心她吃一嘴色素进肚里,想想心里又有气,决定不提醒她。佟丽是见过郭京飞的。她去找他排练,雷佳音忙着穿鞋,回头对郭京飞说“我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郭京飞答应一声,黑眼睛里满是揶揄。佟丽站在门口仔细查看手包上缺了的一颗珍珠,笑笑没有作声。

等他们出了门,佟丽说:“你爱他。”语气笃定。

他第一次听的时候简直悚然,像被人撞破了什么,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儿又刷地白下去。后来就镇定了,是漫长岁月里磨炼出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一份从容,李光洁不在时甚至懒得掩饰。他已习惯将这份苦恋当做一场医治多年未曾痊愈的顽疾,郭京飞也体贴,在他发作时知道礼貌地转过脸去。被抛下而不得不在世界崩塌后自己摸索重建的两个人,他们客套似陌路,团结如战友,默契似知交,寂寞似亲人。

佟丽的指甲油掉色了,有些斑驳的红,雷佳音拉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做丈夫的不应该让如此美丽的妻子刷碗。他们看上去像快乐而般配的一对,雷佳音知道自己仍能和英俊勉强沾边,他听着佟丽因为他的笑话开心大笑,眼角漾起细细的纹路,可那笑声依旧清脆如同少女。他想起她跳新疆舞的样子,乌黑的发辫,大红裙子在急风凋雨里旋成一朵花,裙角缀着金铃。

他再次打量佟丽,她穿一条孔雀绿的长裙,显得整个人干瘦且黑,眼窝上抹着蓝色眼影,为了挡住那一块青——她丈夫是个不得志的编剧,拳打脚踢是常有的事。

“这不适合你。”

佟丽慢慢转动手里的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雷,”她看着他,神色平静。“究竟适不适合,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

他喝干了酒,又陪佟丽去买了一对枕套。雷佳音看着她左手牡丹右手月季在灯下照,喜孜孜地比较着哪一个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不知该可怜她还是可怜自己。送佟丽回了家,他去网吧坐了一夜。前半夜打红警,后半夜累了,干脆找出一部电影,看着看着睡着了,香烟烧到手指。凌晨三点,他在刺痛中猛地醒来,脖子僵得无法转动。身边全是陌生人,被电脑屏幕映出一张张亮荧荧的、发白的脸。耳机里响着电影台词:“如果你不违背我,你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

“把你的心交给我吧。”

他拖到七点钟到家,又冻又饿,浑身像散了架。李光洁出去了,郭京飞一个人在主卧的床上躺着。雷佳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像猫找着饭盆似的爬到他身边,倒头就睡。

郭京飞给他盖了两次被子,他知道,但是醒不过来。他睡得并不安稳,浑身发冷,一个劲儿的出着汗。床颠簸了起来,像行船,床下是滔滔的浪。他从睡眠的手臂中醒来,额上挣出一层汗,被子像薄而白的茧,绝望地敷在身上。令人窒息的寂静,令人绝望的焦渴,令人心惊肉跳的、平淡而绝望的梦,雷佳音坐起身如同谵妄的高烧病人,因目盲而胡乱摸索。他挣扎着伸手去够郭京飞,好容易够着了,一把扯过来楔进怀里。“雷子,雷子,醒醒,魇着了这是——

万物的托盘重新稳定了,他在这儿。郭京飞的脸近在咫尺,神色焦急。雷佳音抱紧了他,半晌方才开口。“我没事儿。”

嗓子像把不上松香的胡琴,尽管振着,可是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他不确定郭京飞听清了没有,可他看上去仿佛是松了口气。怀里两片削薄的蝴蝶骨嘎啦转动了一下,郭京飞活动了一下胳膊,想要推开他,雷佳音不肯松手,拿出他那点儿纯情到死皮赖脸的劲头,把头搁到郭京飞颈窝上。

他听见男人的喘气声,于是自己也不自觉地屏息。不知过了多久,郭京飞伸手,撩了一下他汗湿的发。

“吓坏我了。”他说,声音温柔如一声叹息。“昨晚又去哪儿折腾了?有没有胃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雷佳音摇摇头。”我哥出去了?“

“嗯,一大早就走了。”郭京飞伸手去试他的体温,使得每一寸印有他指纹的皮肤都烧灼如同流星坠落其上。雷佳音僵住了,这是他朝暮相对的人,日思夜想的温存。他曾为这一刻向东方和西方的神祈求上千遍,祈求到神像破碎,祈求到天下黄雨。到如今,这一刻终于来了。他像个餐风饮露的朝圣者,额头在石路上碰出血来,抬头发现前面就是麦加,却因认不出它而恍惚。

李光洁曾说凭雷佳音怎么折腾去吧,他一直都是个老实孩子。就如同此刻,郭京飞颈上一枚红戳,李光洁盖上去的,他想去触碰,却痛苦不敢碰;他想问我可以吻你吗,却哽咽不能语。

他不过浑浑噩噩活了三十多年,被所有人惯坏了。想要什么尽管来拿,是他自己不敢取。他曾认为自己是敢于冲向风车的狮子骑士,愤恨于李光洁的冷漠怯懦,却不过是五十步笑着百步;而他的愤恨也一并来源于对李光洁的需要。他和郭京飞之间,不过是两个弃儿互相依偎生出的慰藉,可谁又能说慰藉不是爱。

说来可笑,此刻郭京飞就在他怀中,他却坐在这里,一一剖白所有事情。剖白是个无用的过程,除了让人在反应过度后的精疲力尽后平静下来。我们总说想通了,可想通之后呢?痛苦就袒露在那儿,粉白的新生的肉床,被时间的盐海反复冲刷,愈合是个永恒的过程。直到生命的热病结束,那时我们才能睡好。

“柳园里我和心爱者曾经相遇,

她雪白的小脚从柳园走过去。

她要我把爱情看淡些,像树上长绿叶;

但我年轻而愚蠢,却不可能同意。”

那些拥有与离别,那些狂热的爱和妒忌都是短暂的,我们所有人终将在柳园墓园赤条条相遇。树上长绿叶,坟前长青草。四下静悄悄,只有口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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