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剧本--(一)
奇怪的遇见
检察院那个姓蔡的一来电,向智莉的手机就会浮出“蔡检”字样,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再看一眼就脑袋发胀,因为不知道这该死的检察院又要她去干什么?
下午单位开会,手机又再响起。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握着手机走出了会议室,小心地回拨了过去。
“老蔡吗?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不方便接手机。”向智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心情没有关系。
“明天带你老爸一起到检察院一趟,我们要把这案子移交上去了。”姓蔡的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向智莉喘了口气,小心地答应着。对于移交上去之后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心里一点都没底。她该怎么办?谁能帮帮忙啊?向智莉对这并不突然的打击还是有点接不住。真恨不得把谁揍一顿,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若不是爸爸不小心花了教会的建筑款,若不是父亲的事业连年走下坡,下到没法翻身的谷底,她也不用受这个委屈啊!这一阵子,她顶着这个对她来说的大事件,活得十分沉重。
父亲曾经是她的靠山,可事情临到他自己头上,骄傲受到严重损伤,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率性。向智莉一直担心父亲会扛不住压力然后一走了之,那样事情就会变得更糟糕。为此,她一面应付着检察院的催款通知,一面要不断地宽慰父亲,不敢抱怨不敢给他丝毫的压力。
第二天,向智莉向单位请了假,和父亲一起来到人民检察院。在父亲没出事之前,她还是一个人民教师,她还对国家机关国家工作人员充满平起平坐的亲切感和崇高的敬意。唉,若不是父亲,若不是父亲,她也用不着像犯错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面对这些居高临下的国家公务员。这感觉糟糕透了!
这是第几次来检察院?不记得了。只记得反正得随传随到,态度温顺,谁让父亲的命运被他们掌握着。稍有不顺弄他个态度恶劣拒不还款就有可能被判三到七年的有期徒刑。这个险冒不得。所以,向智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到了检察院门门口,向智莉的手机响起来了,是她单位打来的。她让父亲先走进去,接完电话之后她走上二楼到反贪局去找父亲。父亲不在那。
“你父亲在三楼公诉科。”反贪局的女干事总是用饶有兴味的眼光看着向智莉。
原因很简单,向智莉嫁给一个千万富翁的儿子。而她父亲那部分未退的赃款数额并不很多,就两万九千九百八。这落魄父亲的长女和知名企业家的小儿媳妇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向智莉。这怎么不让人兴味盎然呢?
向智莉尽量不去理会那好奇的眼神,点头笑笑就前往三楼。
找到公诉科。走近,看见父亲已经在那了。哪怕是龙潭虎穴,只要父亲在那,她就会进去。虽然这里的每一间科室对她来讲都有如地狱,每再多见一个人就像多认识一只地狱中的小鬼,耀武扬威的,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从宗教局到反贪局再到这个狗屁公诉科,向智莉像走在地雷阵上,每上升一级她除了加倍小心还得祷告上帝不要让她运气太坏。其实她已经不知道运气不坏是什么概念了。每次想到父亲的案子,她都会难过得想哭,一种莫名的恐惧常常把她扯住再由无边的想像拖着往巨大的黑暗里走去,没有尽头……
她装作落落大方地往里走,在父亲的旁边坐下,等候发落。
“你先到隔壁坐一下。一会儿再叫你。”一个什么人把她带到隔壁的科室,指着椅子示意她进去那儿坐。
向智莉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在长椅坐下。里面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其中一个老男人问她:“你是因为什么事?”
“我父亲用了教会建筑款。”向智莉明白在这个地方没什么面子好伪装的,便如实相告。
“你就是那个向智莉吧?你都是大人了,怎么也不劝劝你父亲,那公家的钱怎么能乱用呢?听说你公公很有钱,那余下的款也不多,怎么不一起还上?一直拖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个老男人叽咕了一大堆。向智莉一听很恼火,想反问他是不是事无巨细地都会向自己的女儿汇报?但忍住了。跟他废话一点好处也没有。她选择微微一笑之后沉默。那个不识趣的男人走出去了。她松了一口气,就像经过一个很臭的地方,憋气走过之后大口呼气。
现在只剩下她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长得标致,刻意挺胸,身材姣好,气质高贵,因为高跟鞋、低领子,使得她的婀娜多姿与这个严肃的检察院有点不协调。向智莉知道自己以嫌疑人的身份走进这里,和谁都没有平等可言,也不和谁说话,拿起桌上的报纸乱翻了走来。
“你的鞋子很漂亮,在哪买的?”是那个女人。
“两年多了,在意尔康专卖店。”向智莉没想到会在检察院与人交流鞋子的问题,但如实回答,不管什么问题在这里她都会如实回答。
“你可以过来了。”隔壁的男人过来传话。
向智莉走了过去。这下换父亲到隔壁等她了。
“先喝杯茶吧。”那男人让向智莉在他的桌子前边坐下,然后让人倒了杯茶放在她旁边。
向智莉有点紧张,拿茶杯的手微微有点抖,她不知道他们还想怎么样?她不知道父亲会被怎样。
“你父亲的案子现在已经移到公诉科了,按照程序我们必须再录一次口供,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定性的。”
向智莉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思绪飘渺。这话,在她的耳际就像夏天突然吹过的热风,是风,却没有凉意。
照例是像在反贪局一样的问话,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写字比较快,不像蔡检一样婆妈,态度也比较像人,无非是比较尊重人一些。向智莉每回答完一次就抬头望一眼窗外,看那天空飘过的云,她渴望像天上的云一样自由,而不是被限制在这里在这鬼地方。
“你还相信上帝吗?”那男人的问题让向智莉神智回到了现实。
这问题也会在口供里出现吗?向智莉有点怀疑。
“信仰和信教没有关系。”向智莉还是如实回答。教会里那些恶心的人脸一溜儿飘过,他们怎么可以代表上帝?他们凭什么传达上帝的旨意?她见过真正的基督徒,她知道什么是上帝的使者,但决不是那些以教会为生存依托的人的样子。
“是的。不过我不信上帝。我是东方人,我信佛。思想是东方的,行为是西方的。”
向智莉盯着那人认真地看了一下,他一脸和善。
“听说你爸有两个老婆,对吗?”那个做笔录的男人居然笑眯眯的。
向智莉瞪了他一眼,但不敢太狠。若是换成以前,指不定还之利齿,但今天不行。当然对于父亲的重组家庭,她也看开了些。
“是的。他没有跟我们住在一起,所以在经济方面我不太可能知道得很清楚。”向智莉趁机撇开了一下。
“对不起。这是私人问题。”那个男人很真诚地点了头道了歉,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
会笑!会对着当事人笑!有点像看见千年铁树开了花。向智莉感到很诧异,回了句:“没关系。”
眼前这个男人不像其它的工作人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人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至少他比较尊重人,虽然他问的问题有点出格,但看得出他是一个比较懂人性的人,他似乎可以感知当事人的心。这感觉使得她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可以比较自如地和他交流了,当然,再愉快的交流在这里也是叫录口供,更何况录口供就本来也不太可能有愉快的交流。
向智莉注意到这个男人穿着红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脖子还露着条黑的线,大概戴着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吧。看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一些。结婚了吗?看不出来。说话的时候很真诚的样子,在这严肃阴冷的地方,他简直就是春天。
他与这环境简直格格不入!或者说,这样的地方竟然还会有人能长成这样!真是异类。直觉告诉她,她可能还会在别的什么地方再见到这个人,但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向智莉对他有一点儿好感。或者说,这个地方唯一让她觉得不那么受伤的人就是他了。因为他的尊重让她重新拾回丢失的尊严。虽然父亲的案子于她来讲,在法律方面关系并不是特别大,但因为是嫌疑人的女儿,使得她也觉得自己像犯人一样抬不起头来。直到今天,她才有一点点回归正常人的感觉。哦,还是那句话:态度决定一切!一样是录口供。可是他的态度让她感觉到的是尊重是做人的尊严。而其他人呢?不提也罢。
“好了。你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就在这里签名按手印,并写以上情况属实。”
向智莉认真地看了看,照做了。
“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有事我们会通知你的,把你的手机号码留下吧。”他记下号码并整理卷宗,他很快弄完,走到隔壁叫来父亲,一起吩咐了几句,就说可以走了。
向智莉长舒了口气,挽着父亲的手臂走下楼去。刚才那个经办的男人很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下楼梯时居然用跑跳的。那穿着,那行动,真的不像这鬼地方的。
向智莉坐着父亲开的摩托车,一边和父亲交流这次录口供的感受。一致认为这人不错!
晚上,向智莉马上给在外地工作的妹妹打了电话,告诉她事情的新进展,还很激动地告诉她在检察院遇见一个很特别的人。那人说:“思想是东方的人,行为是西方的。”而且还会说对不起。那激动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可见,这些的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平常是给人以什么样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