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森林没有黑夜【前篇】

2021-03-26  本文已影响0人  Fancee

若子还是失踪了。

我闹啊,吵啊,找啊,不管我多难过,可现实就是这样,可她就是不见了。她似乎从未离开过,也似乎从未在我的身边。直到黄昏降临,我冷静下来。此刻我有些呆滞,转身回望那条河流——那条清澈而幼稚地河流,日夜不停地流淌。想来一只鱼要离去,只能顺着这里走。走吧!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到我的寂寞森林!你既然这么想离开我的王国,那就走啊!那就走,走去,走去……

走去哪里?我闭上我的左眼,思考着这个问题。它重要吗?这个问题难道不重要吗?这可是关于一条鱼失踪的问题,关于她的未来去向的问题,关于我是否误解了她的问题,关于她到底去那里了的问题!第二句话和第四句话意思好像有一些重复了?管他的,重复就重复。走去哪里?一只跟着江河走的鱼,能去哪里?

我猫一样的脑袋得不到答案,我确实没有猫们聪明。或许是我的思考方式有些问题吧,左脑永远不会跟右脑一起用。这让我不易感到疲惫,但同时,左脑和右脑没有沟通,我一直怀疑我有人格分裂症。人格分裂症?应该是鸟格分裂症吧?那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我来说,只要森林,只要我,只要和守着这片森林的鸟儿鱼儿们在一起,有艾莉,就足够了。猫头鹰的一生哪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我怎么能为这些事情烦恼呢!我可是寂寞森林的主人,我可是生在寂寞森林的猫头鹰呢!

解释说明下,这和木花花园大门附近的那片森林可不一样。那是普通的森林,可寂寞森林不是,绝对不是。这森林不论是火灾还是洪水,木头是被烧焦了还是被水泡的透了腐朽了,我们只要耐心点,等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那些翠绿的脉搏——无数个闪亮的点汇聚成的属于自然的伞,就会从土壤里重新钻出,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枝叶便是它数不清的臂膀。这样,寂寞森林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总之,无论是什么灾难都无法摧毁它,摧毁我们热爱的,包容我们的庇护所。

要说证据?往南看,那里有棵梧桐,看见没?它的树皮有些黑,这是被一场大火的烟给熏的。不知是哪个粗心的混蛋在森林里烧烤,那些炭灰居然直接撒在地上。我冒死逃了出来,这倒是我的幸运,据说老白常常谈起的猫兄以“天佑”称呼这种运气,倒也不错。

我有如此“天佑”加身,怎么能为这种事情苦恼呢?虽然这着实不是件小事,但如此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这里,这烦恼也困扰了我几天几夜,也想不到什么排解方法。运动吧,我也不甚喜欢,看书吧,我也不识几个字,去和不一样的家伙聊聊?不不不,我记得有个人类,到处找精神病人聊天,聊到焦头烂额,怕也是够折腾的吧。然而我可以不那么极端,找几个好朋友聊聊缓解倒是可以,却也是治标不治本。

我也找过忙碌的猫画师聊天。那天一起去树枝影院(被他硬抓去的)看了新上映的电影《他们,你们,我们》(据说是那个拿了许多奖项,却从未露面的乌鸦导演拍的),去附近的面馆吃了面,我向他说了说这事情。

他长长的胡须差点掉到汤里:“嗯……确实是麻烦的事情呢……”

“是吧是吧!”我连忙问道,“老白,你有好的方法就说呗。”

“话是这么说……”他犹豫了下,“你说的那个若子,咱从来没有见过,更不用提去哪里找了。”

“啊……”我这才想起,若子似乎只在我独自栖息时候出现,消失的时候也是无影无踪,完全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她每天肯定会来的,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如此坚定地说。面馆老板吓了跳,正在洗的碗差点就掉了。

“话虽然是怎么说的嘛……但你总要有些准备吧?比如先贴些寻鱼启事?不对,照你这么说也没别的猫头鹰见过若子……去报案?那更没有什么用了……或者自己去找找?咱倒是觉得这样还有些机会……”

我们吃完面,匆匆分别。我飞回森林的旅途中,老白的话我想了很久很久。寻鱼启事?报案?又或者是,寻找一个没有模样的终点?

从思绪中脱离出来,我不可能让自己永远悲哀。我看见,明亮的天空渐渐灰暗起来,河流变成了寂寞森林上空的颜色,深蓝色,已经变得黑了的颜色。这是唯独属于木花花园的信号,天黑了。我梳理羽毛,身体还未疲乏,还能飞去很远的地方。走吧,再去酒馆里喝杯酒,暖一暖身子。我看看月亮,时间还早着呢。

推开酒馆的旧木门。

“欢迎——啊,是你啊——稍等稍等——先找个位置坐吧。”

有只独特的浅紫色的猫头鹰——也就是老板娘忙着把两个纸箱堆到角落。我能猜到,比较大的箱子里面是果酒,还有一个小点的里面大概是啤酒。酒馆的老板娘不喜欢白酒,倒也没尝试过别的酒。说到酒,我就能想起在花园外,曾经见到的一个男孩喝得晕了,要女孩把他扶到旅社里的那副滑稽的样子。

“沽酒儿姐,你可要小心你这两箱酒被偷了哟。顺便来杯……嗯,还是蓝色的那种鸡尾酒吧。”我选了个靠吧台的位置。平时我跟那个修道的山羊一起喝酒的时候通常坐的位置是靠近门的位置,他说什么风水好,我倒难忍冬季时那股倒灌进来的冷风。沽酒儿就是酒馆的老板娘,据本人称是来自北城,至于这个“北城”到底在哪里,又在那里待了多少岁月云云,均不得所知。我有些好奇,但也并未问过。既然不愿意说出来的东西,一定会有什么原因。

“怕啥,要是被偷了,找溯警官不就好了。”沽酒儿满不在乎地扇扇翅膀,这动作大致与人类的叉腰差不多。

“溯警官……那只狐狸真的会断案吗……”

“会吧。”沽酒儿忽然问道,“艾莉最近怎么样啊?”

“啊?”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有时候会待在森林里,但是我们几乎没讲几句话呢……”

“笨拙的猫头鹰!”她愤愤说道。其实我想告诉沽酒儿,我其实比艾莉更笨拙,更傻气。

酒馆里还播放着yes乐队的歌《Yesterday And Today》,这乐队虽然没有甲壳虫乐队那么有名,歌确实是好听的,有种满不在乎的感觉,温柔又叛逆。只有一点不太好,这歌词都是人类发明的英文,我不明白歌词的意思。酒馆里的装潢很复古。地板的砖块是亮黑色的磨砂石砖,沙发磨得破了也不换新(也有钱的因素),墙上贴着一些乐队的专辑封面,很多都已经破损了,灯倒是很亮,照在磨砂的地板上,却也不刺眼。沽酒儿说,在昏暗的地方喝酒,心情也会变得阴沉。精挑细选以后,从溯警官的朋友那里订购了这种灯。据说这酒馆先前是个出版社,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搬出了这里,家具什么的都留在了这里,包括装修。沽酒儿干脆直接按照这个装修风格,除了实在无法使用的电器和灶台之外,其余全部保留。店外的七色堇都是从寂森中移植过来的,我找得可算费劲。

“Stand in the sea, sing songs for me(站在海上,给我唱唱歌)……”沽酒儿回到酒台忙活,轻轻哼唱起来。也就这句我听懂了。哼唱的声音都在调上,还有些微微颤抖,就像对着大风唱歌那样,那是她自己的特色。

我听着,一时间居然只能想起森林中的事情,只能说不愧是花园歌唱比赛的冠军。我自认为我的记忆力是很差劲的,要跟那个天天在家睡觉的狐狸警官比,还是差劲。但我一闭眼,偌大的森林,在记忆里显得是那么小,歌声中被揉成一个小小的球,在我的左右大脑中来回滚动,一会儿触动这根神经,一会儿触动那根神经。是什么呢?这世界上有太多我搞不懂的事情了,大脑里乱糟糟的,还没喝酒就已经一塌糊涂,我连那个要女孩搀扶的少年都不如。我想八成是那只鱼惹的祸——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失踪呢?

我闭上眼睛,努力去想些别的。或许我应该多学学那叫“雪”的大尾巴的狼,去多学几个字或许就能看懂那些艰涩难懂的小说了。前些天给我推荐的《斜阳》听说是很不错的书,可我打心底看不起那个作家,居然去自杀五次,人要是傻到这地步,那也是够无语的。雪告诉我,那是因为我看的书少,懂得自然少——话说他到底是狐狸还是狼?

于是我又纠结起来。他要是狼,也从未看见他和其他的狼一起过冬;要说是狐狸吧,那脾气也确实不像,狐狸会更慵懒,他可是个勤快人。据他本人所说,我也能更加确定他是头狼……

“来了!你的酒。”

我接过酒杯,蓝色的气泡在杯中翻腾上下,有的附在杯子的内壁上,我轻轻一摇,那些气泡变成了小孩子手中的气球,没握住,就飘走了。呼,飞走了。

“在想事情?”沽酒儿问我。她也端起酒杯,杯中呈透白色,是米酒。

“倒也不是什么事情……”我辩解道,并喝了口酒企图掩饰过去。喝了口酒,嗯,这口酒我终生难忘,灌进去,我仿佛不是喝了口酒,而是生吞了一只火蛇。

“呜噜噜噜噜噜咕!辣死我了!姐这酒多少度啊,和我以前喝的不太一样啊……”

沽酒儿轻轻笑道:“其实我是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度数调高了……”

我本想多反驳几句,不料喉咙里的小蛇开始扭动,我竟感觉有些痛快,身体热起来了。这就是酒——我点点头,又喝了口。这就是令老白所仰慕的猫兄迷糊的罪人!要抓起来!我以为我拥有了直面老虎的勇气!骄傲地直起腰板,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好事!我的身体赶紧也失踪吧!快吧!

“你还是少喝些……”迷迷糊糊中,老板娘的神情有些慌张了,“你要是就这样醉倒在酒馆里,我就没办法了……”

“没事!”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居然又往嘴里大灌一口。那火蛇越来越不安分,竟探到我的肺里捣乱。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痛呼,我宁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现在想起,还有些心惊,这世界上竟有如此的遗忘方式,人类果然还是太聪明,聪明到连遗忘记忆都有办法,而且居然是这等惬意的过程,不痛苦,不难过,不令我头疼。然后,遗忘停留在我清醒的最后一刻,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

我拨开迷雾,那里是我数次想要穿越的地方。白色的门,还是比丛林里的松树矮了点,悬在顶上的木板的材料是杉木,我看得出来。我是顺着风来的,是风带我离开山岭,来到这里,而不是耗子。耗子很不讲卫生,我很难接受这样的生物,如果它们都懂得好好洗澡,或许我还没那么讨厌。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老鼠这种生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有时候连仇敌分别久了,也会想念,何况是我的挚友——就算她只是梦里的人物。

风中什么都有。有钟声,有钟楼,有那些来回的大雁,来来回回,它们是旅客,南方北方,总是没有一个固定的落脚点。他们没有家。他们是雁,必然没家。噢,还有歌,多少年前的童谣,风中,我能听出来,是一只小麻雀唱的,仅仅是脆弱的、没有渲染和装饰的、战战兢兢的歌声。大海——我没理由地冒出这么一个词,大——海——

我扇扇翅膀,飞上天空。天空是紫色的,晨昏交界的地方还是白色的。或许不是白色,但那些光实在是太亮了,像引线上的火花,刺得眼里只有白色。然后那里有一片辽远、孤零零的林子,郁郁葱葱而不知所倦地矗立在花园的最边界,沉默地像个肮脏的铜钱。一返我将自己锁在若子眼中的时光,想要遗忘却无从忘起,说话——说什么呢?欲辨忘言,忘言欲辩。我终于明白,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森林中是否存在着守林人,我不在乎林子里是否还有第二只猫头鹰,我不在乎我亲爱的若子她究竟躲在森林的哪一处。那些话并没有需要讲的必要了,再也没有。

那是我。远处是曾经的我,那个孤零零的、忧郁的、没有同伴和自由的愚蠢的猫头鹰。我多么恨他啊,我恨不得把他撕成碎块,让血液填满干涸的河床,红色的河流,就像火光——

嘭——

硝烟——

火焰——

倾倒——

大海——

我的森林就这样摇摇欲坠。

我惊醒过来,要是我是人类,怕是已经满身大汗了。身上一阵鸡皮疙瘩,连酒的醉意都被惊得无影无踪,凉意袭来。门外有些亮,可还是黑夜。看样子,是破晓前的天空的阴沉。

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是那只被吞下去的蛇降低了体温,在我的胃里开始闹腾起来。我强忍着想吐的感觉。

此刻我趴在酒馆的沙发里,应该是醉倒了,这个睡觉姿势弄得我浑身难受。我天生无法趴着睡觉的,人类是怎么做到的?真是神奇……不,我想现在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应该想那个梦,无法触及,更无法抵达,沽酒儿也站在高处的木吊杆上睡着了。精力充沛如她,也会困倦,也想要睡觉,那我这种猫头鹰,就更没有什么余力去管那么多事情了,什么梦啊,那是浮云——

噩梦。我的森林在大火中熊熊燃烧,那些哀嚎着的沉默的灵魂,连风都背叛了树叶,助火势,那是红色的风声。哈哈哈哈……它在笑我,放肆地笑我的放纵,故作轻松地笑我的沉默。我在做什么呢……亲爱的若子,就在哪里看着我,燃烧着她的一切。

不,不能在想那些事情了。我还真是精神分裂。我如此告诉自己。想得那么多,会生病,会疯癫。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不然人们还需要心理医生做什么?不过我也不会去做心理医生,那些人八成也是疯子,剩下两成,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疯子……

所以,绝对不能再想那些费解的事情!

我往酒馆门口看去,透过玻璃门,我看见外面正在下雪。这时候太冷了,连蒸发太阳得来的汗水都结成了花状,变成木花花园的第一场雪,照亮了夜晚。雪?那撒上我翅尖的凉玩意儿,风中覆上我的双翼,淹没每一处绿色,封锁河流,冬!我意识到是时候庆祝真正的冬天了,我想着:在森林里最高的树顶放上一颗五角星,在松树的叶子上挂上五彩斑斓的礼物盒与袜子,虽说现在开始准备过圣诞有些太早了,但木花花园里的朋友们都习惯这么做,沽酒儿习惯这么做,老白习惯这么做,若子也习惯这么做……

绝不能再想了!绝对不能!我像只荒唐的老鼠一样,心中擅自决定要遗忘那些朦胧的思念。可,连雪花都禁不住地下,我的思绪怎么能停下呢?只有炸掉我的森林,一时间连家都不要了——反正它还会重新生长。

罢了,睡觉!我挥动翅膀,飞到横杆的吊灯上,闭上双眼。睡着!睡着!睡着睡着睡着!我真像个神经病。

就算如此,总有一边脑子是醒着的。想都不用想,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因为我的害怕睡着就会做梦,做梦就会梦见大火,梦见灾难悄悄地临头。死倒是无所谓的,让我心悸的是,我冥冥中似乎能发现,若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会跟着我,一起在疯狂的火海中化为灰烬。我是不能让灾难临头的,孤独的王国是我和若子的王国。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惊扰沽酒儿,顺着舞会小道一路向东。我打算去找鸫,一只想做猫头鹰的鹦鹉。我告诉他昨晚的梦,昨晚的失眠,以及我要离开寂寞森林去旅行的计划,他忧心忡忡地听完以后,沉吟一声。

“决定了?”

“嗯。”我慎重地点头,“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仿佛是两个脑子达成共识一样。”

鸫皱了皱眉头,思考片刻,我就静静地等着。随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树屋中,片刻以后返回,爪子上多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背包。

“我也去。”

我并不是很惊讶,鸫,我,我们自雏鸟时期就几乎没有分开过。

“嗯,没关系吗?”

“我闲得很,倒是你,真的没事吗?留下艾莉一个人看着森林……”

我“咕咕”地笑了:“森林里有花菱,有纱亚,还有许多的守林人,我担心什么?而且我在森林的四周埋了雷管,什么时候被入侵,艾莉知道要躲到酒馆去,然后按下那个起爆按钮……这事你可千万不要跟那狐狸说啊!”

不过真要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艾莉是我心爱的人,我这突然的离开,她是否会寂寞?是否会被别的猫头鹰搭讪?是否会忘记去人偶馆看看漂亮衣服?在寂寞的森林里,是否会有人在意她的以后和过去?

鸫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但是能看出来的,是面对未知的高兴和激动。真是天真的朋友,他很快找出了笔和彩色封面的日记本,里面夹着他的彩色羽毛。

“给这次旅行取个名字?我要写进日记里的。”

“也对……”我慌忙催促我迷糊的意识,快些!快些!这可是能找到答案的旅行!我可不能迷迷糊糊地上路,不然我怎么能守着那偌大的森林和千疮百孔的心呢?

“那就叫……‘寻梦历险’吧。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却也想不到更好的了……”我想着,再回去一趟吧?我要在最高的树下起誓,我一定会找到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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