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之首小宛
一年级时,班主任朱老师和体育孙老师联袂评选出班级五大恶人:小宛、江、小果、小蒋以及假小子。
小宛稳坐五大恶人头把交椅,而屈居人后的江满腔愤懑,抽烟喝酒耍流氓的童年宏愿怕是在刚入一年级便要灰飞烟灭。我当时的同桌小蒋则始终蠢蠢欲动,虽跻身五大恶人,但第三名之后在他们眼中都是“打架不厉害”的意思,与普罗大众升斗小民区别不大。第六恶人小桑在每次朱老师提起五大恶人这一称号时,总不免有些许遗憾与不甘。
小蒋心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小宛,而且当真动手,总有哭的危险,一旦被人看见自己的哭相,怕是再也无颜见人。有一段日子我甚至觉得小蒋对小宛有一种深深的崇拜,因为小蒋不止一次嬉皮笑脸地向我暗示:“小宛,没哭过。”
我那次实在厌烦了:“明明前几天还让朱老师一个大嘴巴子扇哭了。”
小蒋本就长如鞋垫的面庞抻得更长,撇着大嘴,赖赖唧唧的嗓音压在喉咙中从鼻腔发出:“那可不算,我说的是打架的时候!”
我又未曾整日跟随小宛以观察他的战绩,是以无从辨别真伪,便不再做声。小蒋则自认为成功向我宣传了小宛之不败战绩,进而沾沾自喜,笑得与一只臭袜子一般无异。
然而没过几日,在一节数学课上,一个男子突然闯进教室。朱老师还以为卖烤肠的又来了,刚要组织动员全班购买,发现来人净是个生人。
那人自称是小宛的爷爷,不待朱老师开口,十分钟花团锦簇又一浪高过一浪的脏话向她喷去。
宛爷爷这段骂词如同一桶发了酵的粪汤,均匀地喷在了朱老师的脸上,渗入了朱老师的心中。其中不光有对其父母家人的问候,更有对其私生活品德的质疑,威力之大,叹为观止。刚骂两句,朱老师便泪如雨下,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瞬间变身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低头呜咽,之后索性放弃抵抗,摘掉眼镜双手拭泪大哭不已。我看到朱老师数次想逃离教室,皆被宛爷爷一把拦住。漫长的十分钟,随着一句“我这就上教育局告你去!”悄然落幕。
宛爷爷的身影魁梧矫健,正了正衣冠,拂袖而去。
而宛爷爷的唾沫星子和朱老师的眼泪混在一起,滚滚而落。
朱老师哭红的脸已然发紫,咧着大嘴指着小宛哭道:“小!宛!我以后再管你我都不姓朱!”
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惊喜跌出的一段脏话,我相信我这些同学绑在一起都骂不过怹老人家。此役之后,小蒋则更加欣赏小宛,觉得霸气是家传的。
虽然毫无兴趣,但是小蒋夜以继日地向我灌输,终是难免在我心中形成“小宛打架最厉害”的烙印。所以,当那次小蒋问我“咱班你最怕谁?”之时,我都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就是小宛,是以我故意不按着他的心意回答:“我最怕你。”
小蒋听到这个答案,既欣喜又心虚,甚至会激动得咬断叼在嘴里的铅笔芯:“最怕我?我都打不过小宛,小宛都没哭过。”
“你不是也没哭过么?不光打架没哭过,朱老师拿书抽你脸你不是也没哭过么?”
小蒋被我夸得一时不知所措,微笑着继续钻到桌子下面,在地上磨起铅笔来。
平日里下课时光,我都是和哲在一起玩。他是学委,我是小组长,是以时不常便有女生拿我们俩当青天大老爷,想让我们处理处理烦人的小宛。因为班长小王、体委小林等人和五大恶人表面是两大势力,下课时是玩在一起的。朱老师毕竟在成年人中算是一瘦弱女子,总是打人毕竟体力有限,况且她又曾方言再也不管小宛。我和哲又何德何能?
那些日子里,小宛白净的脸,玻璃球般的双眼,以及一双小虎牙,朱老师哭得满脸哈喇子的音容笑貌,如梦幻般挥之不去。
就在二年级的某一天,几个小女生弹冠相庆:
“小宛转走了!”
“真的么?”
朱老师挥着双拳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小宛转走了!”
江一会向天嚎叫,一会双手拍案,狂笑不已。毕竟五大恶人晋升四大恶人,如今是他居首位。
小蒋望着天边的暖阳渐渐西去,不禁向我感叹道:“江,打架最厉害。”
回到家中,我向我妈转达了对于第一恶人转学了的喜讯。
我妈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人家家里有门路,能给孩子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