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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叶交相映,贴身亦贴心(琴棋书画篇)

2025-02-23  本文已影响0人  凭栏翠袖

贾府四个小姐,元迎探惜四春,各自以琴棋书画为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命名。

元春的丫鬟名叫抱琴。如果说琴是元春本人的爱好,那么,“抱”字则暗示了这个丫鬟的秉性和工作态度。抱,颇有小心呵护的意思。虽然书中没有具体描写,我们还是可以想象,抱琴一定也像紫鹃袭人一样,对自己的主人忠诚体贴,无微不至。书中只在元妃省亲时对抱琴有一句话的描写:

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

四春的贴身丫鬟都是自幼服侍的,元春十三四岁进宫,抱琴自然随行。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离开各自熟悉的父母家庭,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在主仆情分之外,多半会有些相依为命的感情吧?元春在宫廷中受了委屈,遇到危难,能够商量倾诉的,恐怕也只有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丫鬟了。在四个丫鬟之中,抱琴大概是年纪最大、阅历最丰富的一个了,当然,肯定也是辛苦最多惊吓最多的一个。清朝宫女与普通人家丫鬟不同,受到的要求和训练都更为严格。她们一年四季都要戴着护膝,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下跪,无论是在石子路还是地板砖。礼仪不仅是身体上,还有表情上。像黛玉那样的忧郁表情是不合格的,但是湘云那样大说大笑的也不行。正确的职业化宫廷表情是面上似乎要笑但又没笑出来,仿佛心里有什么高兴事又不肯表达出来的样子,这样才讨人喜欢。宫女要求妆扮朴素,说话行动都不许轻浮,要有宫廷气派,像宝石玉器一样,由里往外透出润泽来,不能像玻璃球一样,表面光滑刺眼。不许描眉画鬓,也不能穿大红大绿,她们必须要甘心做后妃的陪衬,使后妃长久宠幸不衰。普通宫女忌食生冷荤腥,不但韭菜大蒜,连新鲜水果也不能吃。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也不许乱,身上不许带邪味更不许有脏味儿。

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多少年都不能吃鱼,吃饭只能吃八成饱,值夜时只能睡在地上。好在故宫的地砖下都烧煤,景山本来就是煤山。所以那些地砖在冬天也是热的,宫女睡在上边也不会着凉,但是会有查夜太监来检查睡姿,如果不是“卧如弓”的,当场就要受罚。所谓“卧如弓”,就是说宫女睡觉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一只手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着,而且睡觉不许托腮,说是哭相。

每个宫女都要是针线高手,从小由针线嬷嬷严格训练出来的,天天拿一堆针线活儿拆了做做了拆,直到针线嬷嬷满意。每个宫女的女红制品拿到民间都能卖大价钱。据说慈禧太后有时突然要赏赐外宾,就让宫女随手用几根丝带转眼编个大蝙蝠出来,送给外宾作礼物,丝毫不比金玉珠宝逊色。宫女不但是针线高手,也是服务模范。一只手端杯热茶,另一只手忙活别的,半个时辰下来,茶杯纹丝不动——这是宫女的基本功。

抱琴的抱正是“捧龙庭抱玉柱”的抱,带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大概也是她自己宫廷生活的写照。温柔成熟的抱琴一定是元春深宫中的最佳伴侣了,可以想象,抱琴对元春而言,比父母姐妹都更亲密更知心。元春的父母只能在她省亲时远远跪拜,说些冠冕堂皇的问候语,而抱琴能随身相伴,感受她的忧和惧、悲与欢。

元春最后在路远山高的地方死于非命,抱琴又能如何呢?那时的抱琴大概也是大龄宫女了,但是由于元春的需要和皇家的制度,她还是无法恢复自由身。也许她本来就没有自由身,早就卖断给贾家了。她的一生只能为了元春而活,她没有家,也没有爱情,只能陪伴她的女主人忍受深宫的恐怖、寂寞和压抑。当元春御前得宠时,她只能更加小心伺候,顶多在元妃省亲时见见亲朋故旧,甚至得到旧主人的一番客套款待;而当元春含恨而死时,抱琴大概也只能粉身碎骨、追随于地下了,因为她别无选择。

司棋是迎春的丫鬟。迎春是四春小姐中脾气最好、最软弱,才华也最平庸的一个,司棋跟她的主人个性却完全相反,四个丫鬟中,属她最出挑最有个性,倒跟她的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司棋的出身在丫鬟中颇高,她的外婆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邢夫人对她言听计从,连王夫人也能被她蛊惑。司棋的父母在邢夫人处担任要职,叔叔婶子在王夫人处当差,两头都有人,且与大管家林之孝家的交好。所以司棋在荣国府丫鬟中颇有能量。书中描写的司棋是个高大丰壮的女孩,生得品貌风流,喜欢梳绷头穿红裙子。高大丰壮,说明她身体素质不错,通常高个子的小孩子往往能成为儿童领袖,也能拉帮结派欺负人。另一方面,良好的发育也势必造成春情的早发。这两方面特征在司棋身上反映特别明显。

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奶妈和婆子都管不住,何况这位身高体壮的大丫鬟?司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性张扬举止随便。她第一次出场就是在第27回:小红找不到凤姐,

因见司棋从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便赶上来问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没理论."

司棋大白天进山洞做什么?怎么又出来系裙子?看她那个理直气壮的样子,大概不是偷情,那么,应该是在方便?听她那不屑一顾的一句“没理论”,显然也没把小红这小丫头放在眼里。曹公把一个举止随便,架子十足的大丫鬟形象送到了我们眼前。这只是她刚出场的样子,真正的精彩表演还在后边。

在第61回,司棋派小丫头莲花儿去小厨房点菜,要一碗炖的嫩嫩的鸡蛋。厨娘柳家的抱怨说没有鸡蛋,莲花儿与之争论起来。大观园里小厨房的设立就是为了方面园内小主人们点菜,但是那些大丫鬟仗着自己的体面,也借机享受起来,她们每日肥鸡大鸭子细米白饭吃腻了膈,又想倒换一下口味,于是要吃鸡蛋、豆腐、面筋、酱萝卜炸儿等等新鲜菜式。搞得柳家的也不胜其烦,但是怡红院是她想巴结的,所以晴雯等人的要求总是尽量满足,司棋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于是随便敷衍了事。司棋要吃豆腐,她弄了些馊的,要吃鸡蛋,又说没有了。这下可惹翻了司棋,她立刻率领一帮小丫头杀来,把小厨房砸个乱七八糟,柳家的这下知道了厉害,赶紧重新做好一碗鸡蛋送给她,她却不依不饶、泼在地下。

后来柳家的女儿柳五儿被冤枉为贼,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五儿。和柳家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撵出他们去,惟恐次日有变,大家起早悄悄的来买转平儿,一面送例一面奉承,一面又讲述柳家的素日许多不好——这一干人当中,自然包括司棋,此后,她又勾结林之孝家的,想法把自己的婶子安排到小厨房工作,把柳家的踢出去,不料主事的平儿不受蛊惑,平反了柳家母女冤屈,柳家的官复原职。书里写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气了个倒仰”。为了一碗鸡蛋羹,能闹到如此天翻地覆甚至置人死地的地步,可见司棋的能力与手段,可见她的狭隘与狠毒。

迎春好下棋,照应了棋字。司字表达的则是这个丫鬟的个性表现。司有司掌管理的意思。缀锦楼的女主人软弱无争,她的大丫鬟就占据了管理者的位置。司棋善于聚众斗殴,也善于拉帮结派,倒很有黑社会大姐大风范。对于别人家的小丫鬟,她不屑一顾,对自家的小丫鬟,她呼来喝去。莲花儿要来了馊豆腐,她要大骂一顿,莲花儿点菜回来慢了,她派人问“死在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 对于其他丫鬟婆子,她抱定了顺昌逆亡的态度,大概也是受其外婆的言传身教吧?岫烟寄居在迎春处,却不敢很使以司棋为首的一干丫鬟婆子,过三天五天,还得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可见这司棋也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果司棋只是贪图物质利益,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帮助和照顾迎春,也算迎春没白娇惯她,可是当王住儿媳妇难为迎春时,只有绣桔与她对峙,司棋却因为偷情吓病在床上,直到听不下去,才勉强过来帮助绣桔,但表现也没有往常那样锋芒毕露,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瞧人家身材单薄的晴雯,就算是病得起不来床,也是补雀裘、打坠儿、骂婆子,余威犹在。一样是出名的“猛女”,司棋姐姐也不是病得动不得,怎么往日砸小厨房时的威风荡然无存了呢?看来只要不涉及她的个人利益,她是不会卖命的。

迎春抱着不作为的态度,极大纵容了以司棋为首的一干仆人。司棋身材高大丰满,穿着打扮也喜欢出挑亮眼,于是,很轻易地,她陷入了早恋私情。因为没有主人的有力约束,加上家族在贾府势力作后盾,她爱起来也就特别肆无忌惮。她爱上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姑表兄弟潘又安,常时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旧情不忘,只不能入手。又彼此生怕父母不从,二人便设法彼此里外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以便约会,终于有天夜里找到机会野合,不料又被鸳鸯无意惊破,这下司棋吓坏了,鸳鸯年龄大、地位高,不比小丫鬟可以震慑封嘴,且素日鸳鸯又和她亲厚不比别人,只好拉了情人一起跪求其保密。说:“好姐姐,千万别嚷......我们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鸳鸯许诺“横竖不告诉一个人”。

司棋一夜不曾睡着,又后悔不来。 至次日见了鸳鸯,自是脸上一红一白,百般过不去。心怀鬼胎,茶饭无心,起坐恍惚。挨了两日,竟不听见有动静,方略放心。不料潘又安没出息,自己畏罪潜逃了。司棋听了,气个倒仰。

两次气个倒仰,可见司棋气性不小。但潘又安的背叛显然对她打击更大。次日便觉心内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头睡倒,恹恹的成了大病。鸳鸯听说忙来安慰,并且发誓“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踏了小命儿。”司棋感动哭道:

“咱们从小儿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我也不敢待慢了你。如今我虽一着走错,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后,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再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离这里的。俗语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怎么报你的德行。"一面说,一面哭。

这一席话感动了鸳鸯,也感动了读者,大大削弱了前文司棋的野蛮形象。司棋有着黑社会大姐大的狠毒,也有着大姐大的义气。也许依照曹公的构思,被逐后的司棋确实找到机会报答了后来落难的鸳鸯?这确实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抄检大观园令司棋的思情曝光,凤姐当众宣读了潘又安写给司棋的情书,众人大加嘲笑,王善保家的无地自容,而司棋却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大姐大” 风范不减,令人印象深刻。

但是后来邢夫人把司棋赶出去配人时,司棋实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语言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这就是软弱主人的特点,平时纵容你,危急时也救不了你。司棋无法,只得含泪与迎春磕头,和众姊妹告别,又向迎春耳根说:“好歹打听我要受罪,替我说个情儿,就是主仆一场!”迎春亦含泪让她放心。后来还命令绣橘送纪念礼物给她,可见主仆感情还是不错。司棋出大观园,可谓一步一回头。虽然周瑞家的不断在身边咒骂威慑,司棋却坚持挨一会是一会,后来又求宝玉帮助她留下,周瑞家的发躁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别想着往日姑娘护着,任你们作耗。越说着,还不好走。如今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体统!”。司棋得到了出园嫁人的机会,却并不甘心情愿,可见她对潘又安的爱并不那么强烈真挚,而潘的行为也确实令人不齿。那么,留在园内继续那种呼风唤雨的副小姐生活,才是司棋真正的理想吧?

只可惜她是一子错满盘皆输。她不能继续陪在迎春身边,于她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免于遭受孙绍祖的蹂躏。但是出园后的她出路在哪里?她还能与潘又安复合么?一切都是未知数。

探春是贾府的三小姐,虽然只是姨娘生的孩子,但跟迎春不同,平时特别自尊自重。作为赵姨娘女儿的探春自幼养成了自尊又自卑,自立又自强的性格。探春平生最恨不尊重她的人,得了曹公一个“敏”字,敏锐又敏感,她继承了养母的修养与敏感,也继承了生母的要强与倔犟。她对丫鬟们要求极为严格,所以这些丫鬟也都表现得特别守礼。

探春洗脸时,

有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此时探春因盘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

探春吃饭时,

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有紧跟常侍的丫鬟伺候, 别人一概不敢擅入……等饭完回事。只觉里面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鬟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抬出。茶房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丫鬟捧了盖碗茶进去……

这吃饭的气派规矩,书中似乎只在贾母饭桌上见过类似的情形。

探春对丫鬟管理极为严格,曾说“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听起来简直有点不近人情了,做探春的丫鬟,不可以撒娇偷懒、乱说乱动,也不能有个人隐私。想来在探春手下做丫鬟,一定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探春的贴身大丫鬟,就是侍书。我想三春的三个丫鬟中,侍书一定是最守规矩的一个。抱琴守规矩主要是迫于宫廷礼仪的要求,侍书的守规矩则多半是来自主人的压力。

书里对侍书的描写不多,不仅因为她的角色并不重要,更因为她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来——她太规矩了,规矩的女孩多半没什么故事。探春身边的丫鬟都很规矩,规矩到了几乎没有任何个性的地步。没有个性的丫环永远不会做出格的事,探春这样培训丫鬟虽然残忍,但能使自己和自己的丫环在荣国府这个复杂的大环境里安全地生存下去。士兵平时不流汗,战时就要流血。抄检大观园的风波来了,怡红院、缀锦楼和藕香榭都有伤亡,秋爽斋主仆却全身而退,就是这种残忍训练的效果证明。侍书唯一的精彩表现也在抄检大观园时: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那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 ”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待书等听说,便出去说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舍不得去。”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算笨的,背地里就只不会调唆主子。”平儿忙也陪笑解劝, 一面又拉了待书进来。

探春身为姨娘生的孩子,自幼难免受些不平等对待,而她又是贾母王夫人抚养长大的,对于礼仪和阶级这些讲究特别熟悉,懂得可以利用这些作为武器来维持自己的尊严保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她对这些特别讲究特别敏感,生怕被人瞧不起。管家时,对于人人敬重的平儿,她也毫不留情地支使来支使去,对于邢夫人老奸巨滑的陪房女仆,她也敢于打骂,因为她知道,惟有时时提醒这些人她们的奴才身份,惟有如此,才能让人人记得她的小姐身份。对有体面的外仆尚且如此,对身边的仆人更可想而知了。探春曾说:

“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喜欢呢,和他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

——在她心目中,等级是非常森严的,主子对奴才哪怕是打骂也是有失身份的。我们看过黛玉与丫环谈心,湘云与丫环聊天,宝钗与丫环玩耍,但这些主仆之间温馨的情景从未出现在探春和她的丫环身上。当王善保家的仗着年老体面戏弄她时,她不得不又打又骂,放下了日常讲究的身份架子,这大概是令她感到最愤慨最可悲的事了。所以她很快就转让丫环去跟王善保家的吵架。

探春的丫鬟不但在礼仪上训练有素,而且在口才上也受主人的影响,伶牙俐齿,“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虽然从未见她的丫鬟惹是生非与人吵架,而一旦探春真的发令,那些丫鬟却又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侍书这次受探春的指令去骂王善保家的就骂得很精彩。可见探春对丫鬟的管理和教育都非常成功。这样的管理下,主子和丫鬟都能得以保全,但是感情是否真挚呢?紫鹃找到机会就去为黛玉的婚事谋划,莺儿也会主动夸耀宝钗,绣橘会主动帮迎春去与刁奴吵架,而探春的丫鬟呢?如果她发令,自然会挺身而出,如果她不发令呢?恐怕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谁知道主子允许不允许呢?探春的丫环都是不敢多事的。

侍书的侍字就有小心伺候的意思,不像抱琴的抱字,还带点感情色彩。所以侍书于探春而言,就是个丫鬟,而不会是姐妹、朋友之类的,这种关系,最清白,最安全,也最无情。

入画是惜春的贴身丫鬟,戏份很少,偶尔一次出场也是为了衬托惜春的无情,而且,一出场就快要下场了。

抄检大观园时,在入画箱中发现了一大包金银锞子和一副玉带板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这本来是贾珍赏赐入画哥哥的,他们兄妹的父母都在南方,身边的监护人是好酒好赌的叔叔婶子,所以惜春的哥哥为了保住这点儿辛苦钱,总把钱存在入画处。此事顶多是个私下传递的罪过,可大可小,凤姐也认为可以饶过她。

但是惜春却不肯轻放,说“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带他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好像这要挨打的不是自幼伺候她的丫鬟,而只是一个陌生人。当凤姐说要饶恕她时,惜春又道:“嫂子别饶他这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个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惜春表现出一副秉公执法大义凛然的样子,与她平时胆小怕事不问世事的性情大相径庭,这会儿,入画连陌生人也不是了,竟成了她的仇敌一样。看来惜春是视规矩为极其重大的事情,后来还积极揭发说惜春的传递者“必是后门上的张妈。他常肯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他。”——看来惜春也不是不问世事,她其实对这些下人平时的言行观察得细致入微,心里有数。但是如果她真守规矩,为什么不早些对丫环进行管束和警告,而任由其发展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呢?其实这个地步本也可以收拾,只是她坚决不肯收拾而已。后来尤氏来为入画说情,惜春又说“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奇怪,入画不是她的丫头么?怎么怪人家管教不严?

后来惜春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看起来好像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入画跪下哭求说:“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处罢。”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说他“不过一时糊涂了,下次再不敢的。他从小儿伏侍你一场,到底留着他为是。” 入画是惜春从东府带来的丫鬟,从小伺候她,与她一起长大,按说感情比别人更加亲厚,可是惜春坚决不能原谅她的小错,说“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真令人齿冷啊!可怜的入画对于惜春倒真像是个画里的人,与惜春好像毫无干系的一样。

书里说,惜春虽然年幼,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任人怎说,他只以为丢了他的体面,咬定牙断乎不肯。更又说的好:“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表面看来,惜春是恨入画丢了她的脸,其实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入画是她从东府带来的丫鬟,她希望借赶走入画的机会,与东府彻底断绝来往。所以她平时对入画的危险行为不闻不问任其发展,一旦出事又拼命赶尽杀绝不留情面。

惜春来自东府,东府那边荒淫乱伦,无恶不作。惜春大概也一直以作东府的小姐为耻吧?出于某种幼稚而偏激的想法,惜春希望以抛弃入画来证明自己与东府决裂的决心。可怜的入画就成了女主人明志的牺牲品。说起来,惜春比探春更加无情。

四个小姐结局都很悲惨,四个丫鬟多半也是薄命的。大小姐和三小姐的丫环都与她们同死同归,同时也都深受深宫礼法的约束。而二小姐和四小姐的大丫鬟却因为不同原因而没能陪她们走到最后,也许大家在太虚幻境终于能主仆团聚吧?小姐与丫环如同花与叶,平日里相得益彰,风雨来时注定要摧花折叶的,只是有时先落叶,有时先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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