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小说创作月 红色嫁衣第一章
五年前的一个深秋,黎明前的龙家村还完全静没在黑夜里。那报晓的公鸡才叫了第一遍,子健便穿衣着袜好出了房门,洗好手面;随后点了一支烟,静静坐着抽。
"——健,是你起了么?"间壁传来一个女人的问话。
"是的,妈。你就莫起了,饭菜都还有;昨晚吃的鸡还剩半锅,我热热吃就出门。
"我还是起来罢,你爸睡得就跟个死人似的;也不知道你今天就要出门的么,整天就只晓得喝酒。"房里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母亲披着一件尼龙外套走出了她的睡房。
"几点了?赶得上班车么?"母亲一面拿矮凳一面急急的问。
"想是赶得及,鸡才叫了一遍;我腿长,半个钟头就能走到公路边的。"我吸了一口烟回道。
"哦。那就好。东西呢?要带的都带了么?可别落下什么嘞。"母亲用火夹往火炉里边捣边问。"灰都没热气了,等我去拿些干杉树叶来生火,这天真凉。
"——诺。东西都已装好放那了:几挂腊肉和几条腌鱼跟些咸菜。"我手指着墙角的黑色背包说。
母亲顺着我的手指望了一眼就摸黑出去了,我看了一眼倾斜着放在地上的那吃剩的半锅鸡肉,心里毫无食欲。便慢慢从矮凳上站起来,走到碗柜拿了三副碗筷;母亲也抱着干的杉树叶进来了。
"也不知你堂兄子浩的事情靠谱不靠,就这样叫你过去;虽说他家现在是起了一层的砖房,也在信里跟我打过包票能挣到钱,可我心里总还是担心。"母亲边往炉里塞树叶边说。
"钱嘛,该是能挣得;倘不能,以他的为人是决不会叫自家兄弟过去。这点你该比我清楚。"我说。
我用火机点燃了枯杉树叶,一团浓烟过后,火舌便吐了出来;母亲转身将锅子放到炉上,不多久嗞嗞地就冒出了一缕白色的热气。
二楼的房间门打开了,随后听得深浅不一的咚咚的鞋底踏着楼梯的脚步声;这是父亲从还未醒酒的状态中走了下来。
"——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了。"他推开了门说。"生火了?好!这天真冷。"
"老婆子,给我舀碗水!嘴巴渴得很。"他一面拿矮凳一面望着母亲说。
"渴渴渴!渴死你得了!整天这样喝酒咋就喝不死你!真活像个酒鬼在世似的,看到酒就移不动自己的脚了。在自家喝醉了倒也好说,你不知昨天是在别家么。还让我背你回来。"
"呸呸呸!大清早的,你不该说出那些不吉利的话。我今年七十三了,还能有几年活头;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辈子我就好这一口。也没犯过什么大糊涂,你倒是从跟着我以来便念到现在,真替你担心会被我气死。"父亲一脸无辜的望着母亲说。"哎呀!呸呸呸!真是受了你的影响了,也竟说起了不吉利的话来。
菜已热好,我跟父母都吃了些饭;父亲还想喝两口,但被母亲制止了。
这时匍匐在栏杆上面的公鸡也起身伸直了它的脖子,又在二次施展它那能划破黑夜的高歌了。
"也不知上海是在天之南还是地之北?"父亲问。
"都没去过的,鬼晓得;怕是远着呐。"母亲答道。
"儿子今年有二十七八了吧,都还未曾出过远门,以他现在的性情怕是会受着委屈哩。胆子小得跟那洞里的老鼠似的;事情总也竟是捡些吃亏的做,这出外面去能行么?"父亲一面从衣袋里掏烟一面望着母亲说。""怎么点都没捡到老子的一些。"
"——什么话?你要儿子捡你些什么!?喝酒么?虽说咱儿子胆子确小了些,可他有的是力气;看看他那身子板,宽得如那门板似的,要是有人想欺负他,就这身子板也能替他吓跑几个。呵呵……这点我倒不很担心。"母亲由怒转笑地说道。"就是显得憨了些。"
"这点我倒是赞成得很,如你般的只长肉不长脑。"
"吓!什么话!如我也比如你像个猴子似的酒鬼强。"母亲反驳道。
像这样的对话我是听得忘记了到底有多少次,比起别家老夫少妻或老妻少夫总是大吵大闹倒是好得多。自知自己的性情不能如他们所愿,此时只能闭口不言,只需竖着耳朵听就是了。
要是当初把掉入存水缸里的老鼠直接捞起来用鞋底踩死,倒能显出我的些许胆量和勇气来;可偏偏只是用树枝在水缸里捣它的头,想把它捣死。却不知它的生命力竟如此之强,把它的头一直捣着浸没在水里却怎么也不能使它尽快断气;最后看它不动了才捞起来,可是放在地上没多久又醒了,而且还想逃跑。于是在门边站了很久的母亲看不过,直接奔过来一脚踩死在了她的鞋底下。
我也不知这性情是好是歹,可想想终究也不见得就是坏。暂且待遇着事了再下定论罢。
"——喔~喔~~喔~~~。"善歌的雄鸡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鸡叫三遍了,天也快要明了,我这就出门罢。"我望着父母说。
"这就走了么?"母亲带着颤抖的声调问。
"嗯。"
"那就…,他爸…你没有什么交待的么?"她望向父亲。
"呜…。我也没有什么话好交待的,‘出门在外平安最重要。凡事都忍着些;遇事不要逞英雄,吃亏没事,但不要总是吃亏就是了。做人要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摸着良心做事,把着分寸做人。’"父亲红着双眼说。
"爸。我记住你的话了。"
我拿起背包,跨出了家门。我知道父母在背后默默地望着我。我不敢回头,因为自己不争气的眼泪早已连成了线。
我迈着大步走我的路,黎明前的天竟是如此之黑;家在我身后渐渐隐去,鸡和狗的叫声也渐渐地听得越来越小声,最后到完全听不见。知道自己真的离开家了,离开父母这两颗大树而独自闯荡了。虽然堂兄在那边等着我,可这未知的前程总是让我感到忧愁,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
回转头在黑暗里望了一眼家的方向,燃上一支烟;便从此不再回头地朝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