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耽|是缘不是劫|(14)玉昆前尘之缘灭
许是与逸尘互通心意一事令苍怀觉得不真切,逸尘口中的“缘散”常常突然从苍怀脑中蹦出来,使其惴惴不安。虽然苍怀认为这是逸尘那时回避自己的托词,但仍生怕这所谓“缘散”会突然到来,逸尘会随之变得轻飘飘然后不见。越这么想,苍怀眼中逸尘的白色背影看起来愈发透明。
逸尘从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正对上苍怀直勾勾的眼神,笑道,“嗯?为何这样盯着我。”
“怕你突然没了。”苍怀脱口而出,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何其小家子气,苍怀脸一热,尴尬地轻咳两声,慌忙起身,“咳,我去后山练功了。”
“不会突然没的。”逸尘带着笑意,轻声答道。
“嗯。”苍怀应了一声,大步离开。
原来得到了,比曾经远远看着,心中渴求着,更为煎熬。
苍怀耗尽了浑身的精力,大口喘着气,周边到处散落着被击碎的山石,苍怀在这些碎石之间躺下,望着天。怎可能不在意,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
回到玉昆洞天,逸尘手持书卷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苍怀拿来一件长袍披在其身上。一根根纤细的睫毛随着逸尘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苍怀看得入了神,忍不住想凑近轻啄一下。就那么一下,仿佛有一根白色的羽毛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到苍怀心底的那汪水,涟漪一圈圈漾开,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昱芃偶尔会拎来两坛桂花酒,同饮一番之后,带着酒意离去。日子就这么稀疏平常地过。三百年光阴悄然流逝,逸尘在苍怀胸口温热而真切地存在着,旧时的担忧渐渐被苍怀抛到脑后。毕竟,日落总会日出,从未改变。
但所有意料之外的事,总是发生在令人最始料不及的时刻。
清晨,苍怀被鸟叫声吵醒,想翻身,但逸尘正在自己的臂弯中睡得香甜。看着逸尘的脸,苍怀心中由衷的热乎,于是又合上眼打算再睡一下。就在合眼的一瞬间,地动山摇,逸尘猛地惊醒坐起,“地动了。”
在苍怀还没搞清楚状况时,逸尘翻身下床,似早有准备般熟练地拿下那把被挂在床头千年未动的剑,对床上的苍怀正色道,“地动了,被镇压在碧云峰的鸣蛇恐会借机逃窜,你快去将山中灵物带进洞天内避难,要快。发信号给我,而后我会降下仙障,待在洞天内不许出来!听到没有?快!”
苍怀从未见过逸尘如此严声厉色,心中被埋藏很久的东西,似在破土。房间随时要坍塌,逸尘持剑披着袍子冲出门去,瞬间愣神后,苍怀追了出去。整座玉昆山都在摇晃,碎石不断落下,山中大大小小的灵物四处逃窜,苍怀遵照逸尘的指示将山中灵物引进洞天避难。灵物们在冲进洞天时,有些体型小修为浅的灵物被大型的灵物踩在脚下,尖叫,哭泣,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玉昆洞天很快聚满山中的灵物,苍怀如逸尘所吩咐,向天发出信号。很快,从天而降一个金色的光罩,光罩由小变大渐渐笼罩玉昆洞天,就在光罩马上落到地面封锁洞天时,苍怀贴着地面滚出光罩之外,向碧云峰跑去。
苍怀脑中似有炸雷,双腿也不听使唤。山中一片狼藉,不断有火球从高空落下,所到之处皆为火海。
苍怀赶到的时候,碧云峰已在地动中裂开一道大峰,似被神斧劈开。昔日的碧云峰之上,一只生有四翼,赤色如蛇般的妖物,不断发出磐磐之声,挥动着翅膀在空中吐着信子。这大概就是逸尘提到的鸣蛇,曾将玉昆山毁于一旦,造成逸尘飞升之劫的妖兽。
一道白色持剑身影腾空与其对峙,白色身影在妖兽身侧显得微不足道,似一口便可被其吞食。妖兽对准白色身影,不断喷出巨大的火球,皆被白色身影侧身躲开,落到地面成为火海。
苍怀脑中嗡的一声,自己苦练近千年,竟连手都插不上。贸然冲出去,只会分散逸尘的注意力给其添乱。苍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答应过要守逸尘,便一定会做到,哪怕豁出性命。
苍怀调整气息,调动体内的妖气,腾云而上,在鸣蛇正冲着逸尘吐火球时,直击鸣蛇浊黄色的左眼。苍怀的右拳嵌入鸣蛇的眼球中,灼烧感即刻传遍苍怀全身。被戳瞎左眼的鸣蛇,发出一声骇人的长鸣,扭动着身体在空中胡乱甩动,尾部扫到苍怀将其击打出去。被击中的苍怀落在玉昆洞天上方的仙障上,鸣蛇放弃了逸尘,正正对着方才戳瞎自己一只眼的苍怀,挥着四只巨大的红色肉翼直冲仙障过来。飞到仙障上方,鸣蛇瞧见了玉昆洞天内躲着的灵物们,兴奋地吐着信子,朝仙障喷着火球。一个又一个火球在仙障上炸开,玉昆洞天内避难的灵物们瞬间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苍怀方才那一摔,力道颇大,有些迷糊,火球在自己身边炸开也动弹不得,直到逸尘腾云过来提走自己,“谁让你出来的?!”
苍怀头懵的很,费力发声,“怎能让你独自……”
不等苍怀说完,便被逸尘放到一块平地上,握着苍怀的手。苍怀瞬间感觉体内有仙气涌动,十分舒畅,“你的修为尚浅,在鸣蛇面前如飞蛾扑火,莫再要乱动,替我护玉昆山上下灵物周全便可。”说完,逸尘冲苍怀浅浅一笑,虽在笑,却颇感悲凉。逸尘抽身,再次腾云向鸣蛇而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苍怀的记忆都是空白的,痴痴地坐在巨石上,听不到,动不了,直直地望着碧云峰旁,那座新拔地而起,直耸入云的山峰,很久很久。
无论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太阳升起,生命轮回,所有的一切都残酷地向前奔腾不息,留下的,仅一地尘埃。
做玉昆山神也久到记不起究竟几千年,苍怀在巨石上醒来,阳光刺进眼睛,视界一片白光,待白光散去,那直耸入云的主峰映入眼帘。苍怀看得出神,一时间有些恍惚。原来,已经过去千年。苍怀甩甩头,伸个懒腰,再不回去玉昆洞天,坐下的小家伙们又要咋咋呼呼四处寻自己了。
苍怀第一次看到那白色身影时,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只野鹤飘飘然落到苍怀身侧,单足立于巨石,与苍怀对视了片刻,丝毫不见畏惧。心中那个被填补的洞,似又破了一个口,涌进清凉的水。野鹤伫立苍怀身侧许久,挥挥翅膀飞走了,空中一片洁白的羽毛缓缓飘落。
苍怀时常见到那只不惧人的野鹤,有时在巨石伫立凝视群山,有时在山间现身接受众人参拜,颇有风范。
一日,苍怀提酒走向巨石,发现一道人盘坐于上,周身仙气升腾,看来是功德圆满将要飞升。仙气竟也笼罩住一旁的野鹤,但那野鹤丝毫未察觉。
“再助你一臂之力好了。”苍怀笑着自言自语道,一道金光自苍怀手指弹出,落在野鹤身上,形成缥缈的金色光晕,聚在野鹤周身。很快,野鹤便同道人一起,腾云飞升。
多年后。
“昱芃,你来了。”苍怀笑着接过昱芃递来的两坛酒。
“今日除了桂花酒,我还带来一位新晋飞升的仙友,聊了几句与我颇投缘,一听说竟是从你这山头飞升的,赶紧便带来了,没准儿你们还认识呢。”昱芃身后闪出一个怯怯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恭恭敬敬拱手道,“小仙闲云,见过苍怀仙君。”
一瞬间似有惊鸿掠过,苍怀笑道,“不必拘礼,既然从玉昆飞升的,便算是缘分。以后常同昱芃回来找我吃酒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