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零行动(悠云山白鹭飞Ι杨子江鳜鱼肥)《敏敏新白快乐写作》 观察与思考

品|五十

2022-12-31  本文已影响0人  海泩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骨节。


“五十唉,打药哦!”

听到有人叫自己,谢五十从齐腰的稻禾中间抬起头来,帽檐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仰着头去看侧后方。草帽下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滴豆大的汗珠眼看就要从鼻尖滴落,又改道从鼻翼滑到进了嘴角。

“是高二爷呀,刚从湾里打药回来?”被唤作高二爷的人约莫五十来岁,身材敦厚,也背着绿色的手压式打药桶。

高二爷在田边停下,把药桶取下来,没有弯腰,直接顺着垂直的手落在地上。砰咚一声,塑料桶磕在突出的石子上,蹦了一下倒地,发出空洞的响声。

“他娘的,这天气热死人!”高二爷抬手在油亮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另一只手取下草帽对着头猛扇。

“是哦,秋老虎嘛——”五十边喷洒农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汗湿的背心紧紧地贴在身上,胸口显出些肋骨的形状来。

“要我说,咱俩把地换了多好,你我都能少跑一里路,我那块田还比你的大一点点呢!”高二爷不是第一次这么提议了。五十住谢家湾最里头,高二爷家在陇中,偏生两家都有水稻田在对方家门口。

“嘿嘿,不用不用。”五十憨厚地笑笑。陇中这一片地势开阔,收割方便,收成比湾里好上几分。他五十是老实,不是蠢。亏得他好脾气,要换做别人被这么三番五次地拱,肯定早就翻脸了。五十不会,他脸上永远笑嘻嘻的,两颗虎牙一露出来,教谁看了都没脾气。

“你——”,高二爷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瞟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奔过来。

“哎哟喂,五十快来!还打么子农药,快去看看你堂客,光不溜秋跑到水库堤上去了!”玉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离着老远就在大喊。

五十听了,赶忙从田里面拔脚就跑,一个踉跄踩倒了一片禾苗,背上的药桶被他重重地扔在土路上。扶起药桶的高二爷抬头已经只看得见远去的背影 。

五十爬上水库大堤的台阶,喘着粗气扒开围观的人群。他媳妇刚将别人搭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甩到地上,两只手臂和白花花的身子扭得像泥鳅,眼看着要挣脱出来一头扎进水中,口中怒吼着,“我要下去洗冷水澡,放开!拦着我干什么?!”

五十冲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堪堪里将她从水边拉回来,又一把脱下自己的汗衫,套在她身上。余光瞟到周围的男男女女在指指点点,耳中听着细碎的闲言和隐隐的讥笑声,五十的耳根烧起来,火辣辣地一路往上,灼到了他的眼睛。

“爱国,爱国,是我啊!”五十两手把媳妇的脸掰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放佛一汪浑浊的泥水沉淀了片刻,清明了几分,她的人也终于不再扭曲挣扎了。

“嘿嘿,五十,你回来啦。”女人痴笑一声,一瞬间把刚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你快搞饭恰,我饿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撒娇一样的笑容,语气也软了下来,与刚才嘶吼的样子判若两人。

五十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方才丢脸的羞愧早被他抛到脑后,自责涌上心头,都怪他,肯定是他没把门锁紧。幸好,幸好人没出事。

玉兰拿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对着围观的人道,“行了行了,没事了,都回去吧。”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贫如洗的单身汉对个疯子老婆,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高二爷把五十的药桶放下,“我就说换地吧,你在屋门口干活总不至于让她跑这哎哟——”话没说完,高二爷腰上就挨了一肘子,转头正好对上媳妇剜他一眼,瞬间收了声,悻悻地摸了摸鼻头转身一起离开。

“多谢了!”身后传来五十的声音,他没回头,摆摆手,顺手在腰上挠了几下,快走两步跟上了前面的人。

“走吧”,玉兰说着弯腰去拿地上的药桶。

五十连忙抢过,“哪能麻烦您,兰姑,我自己来就行。”他左手握着媳妇的手没松,先蹲下身把右肩带背上,然后把媳妇的手换到右手抓住,再把左肩带背好,这才背着满满一桶农药水一口气站起来。

五十道了谢,牵着媳妇的手往西边走去。俩人昏暗的影子在水库堤上拉得老长,像两根木棍,只是中间始终搭着。等到俩人走进山影里,影子便悄无声息地没了。

次日一早,谢家湾还笼罩在薄雾中,五十已经从山坳口走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个身影。家里的土砖房锁不住媳妇,那就把她拴在腰上。

穿过田间小路,夫妻两个到了陇中自家的田边。

“我去下田里,很快就回来,你在这儿等着,不要走开,晓得不?”五十叮嘱媳妇。

爱国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他的眼,肉肉的脸颊上堆起笑容,“不走,不走。”

五十这才将腰间的麻绳解下来,挽起裤腿走进去。田垅上长满了手掌长的青草,他那双布满厚茧的大脚踩上去,感觉酥酥麻麻的,像在挠痒痒。一大片水稻田拼接在一块,几乎看不出缝隙,风吹过来,稻浪起伏,像极了水库绿幽幽的水面。

他走到自己那块田边,昨日踩踏的禾苗有几株扶起来还能活,剩下几株,眼瞅着没戏了,索性用镰刀割下来,正好还没打到药,可以拿去给兰姑喂鱼。田间留下一点豁口,但是他知道,很快就会被旁边疯长的禾苗挤满。

爱国当真老老实实地在路上等他,蹲在他割下的禾苗旁边,扯下两片叶子在指间把玩。叶子的锯齿在她的掌心划过,激起一阵呵呵的笑声。打完农药上来的五十,看着她天真的笑容,不自主地露出了两颗虎牙。她望向他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禾叶上隔夜攒下的露珠。

从稻田回去的路上,五十又带着媳妇去了趟谢家湾坳口的山脚下,这儿有他们家一小块菜畦,临着玉兰家的那块。

这时节,酱紫的茄子,火红的朝天椒,圆滚发亮的西红柿,还有金黄的玉米,将一块长方形的菜畦瓜分成五颜六色的色块。菜畦旁边,一条一脚长那么宽的小路,把另一侧的小水渠隔开来。

小路上的杂草又快齐膝长了,五十摘了些菜之后,就弯腰去割草,和稻苗一起捆在箢箕里头。

高二爷肩上扛着锄头,从谢家湾出来,想必是刚去看过田里的水。“你倒是会想办法。”他看了眼蹲在水渠边玩水的爱国,朝五十竖起大拇指。

五十笑笑,跟他打声招呼之后继续弯腰割草。

“五十你是真勤快!湾里湾外这几条路全靠你刈草。”高二爷把锄头卸下来,两手拄着,歪站在一边。这时日头已然渐渐高了,晒在人脸上,虽不至于瀑汗,但也是热腾腾的。

“嘿嘿,小事,应该的。”五十说话时没有抬头,割完最后两把草,这才收工。他五十虽然穷,力气却多得很。谢家湾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就只有兰姑带着孙女住,他是晚辈,这些事,理应落到他头上。其他乡邻虽然有稻田在湾里,毕竟来得少,自然也轮不上他们管。不管怎么算,五十觉得,横竖都是自己该做的事。再说了,这草割下来还能给兰姑喂鱼,不枉兰姑对他们照顾有加。

高二爷又站在原地闲扯了几句,打量着五十种的菜,小眼睛里亮起光来,“这小辣椒一看就很嬲噻呀,我们今年栽的辣椒被淹死了,冇得口福哦——”他把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才终于叹口气收尾。

“我给您摘一些回去吃吧!”五十说着就动起手来,左手捏住辣椒苗,右手窝住一簇鲜红的小尖椒拔下来,掀起汗衫兜了一大把。

“那怎么好意思呢,”高二爷把锄头柄夹在臂弯里,搓搓两只干巴巴的大手,眼巴巴等着五十过来,忙用自己的衣服兜住一片红云,嘴上说着,“回头上我家菜地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摘,可不能白占你便宜。”

“说什么呢,乡里乡亲的,莫客气!”五十摆摆手,挑着箢箕,牵着媳妇打算走了。

“唉,五十,么子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找我换田啊!”果然,高二爷见一次就要提一次这事。五十没再回头,只管往谢家湾里去。

一栋红瓦白瓷砖墙的小平房伫立在谢家湾山坳口,玉兰正在门口洗衣服,这是一天之中最适合做这事的时间了,这时候出外干活太热,在家洗个衣服则能赶上好日头,干得快。

“兰姑,我把草给你倒圈里?”五十在屋前的池塘边停下,弯腰去拉池塘中央用来放草的竹圈的牵引绳。

玉兰抬头看了眼,“是五十啊,多谢你,又割了草来,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倒进去就行。”她把盆里最后一件衣服甩得啪啪响,然后拧干扔在一旁的涂料桶里,掀起大脚盆把污水倒进屋边的污水沟里,拎着衣服去池塘里漂洗。

“五十,你文哥工地上招小工干活,你去不?”玉兰的儿子阿文,在临近的乡镇和县城里做小包工头,像五十这样没有手艺的,也能去做做小工,好歹能挣几个钱。

“好啊!”五十开心地应道,“只是——”看了眼身后的爱国,他又犹豫起来。

“你出去做事,叫她在我这里玩,正好陪我讲讲话。”玉兰知道他顾忌什么,“这段时间田里土里事情不多,正好我基本在家。你文哥跟我说了,这次是镇上一个小楼房,前后不会太长时间。再讲了,实在不行你再退也不妨事。”

五十怕麻烦兰姑,还要推脱,耐不住她劝,再者家里确实缺钱,于是就千恩万谢地应下了,说好明日就去上工。

天刚麻麻亮,五十就推着辆老旧的二八式把爱国送过来。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再接她回家,来不及换下沾满水泥和尘土的草绿色军训服,就开始做两个人的晚饭。

玉兰家门口,爱国安安份份地坐在一把小木椅上,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玉兰在一边自说自话。

“五十这么瘦,倒是把你养得很有福气的样子。”爱国矮胖的躯体压得小木椅嘎吱响,玉兰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爱国回过神来,嘿嘿一笑,两只眼睛眯成缝,不出片刻又变得呆呆的,眼神不知聚焦在何处。

日子久了,玉兰不必再唱独角戏,爱国时不时会回几个字。她会说,“今天是有点热”;会说,“湾里的鸟柿子熟了”;也会说,“五十做的茄子好吃”。虽然不知道爱国为什么会生病,她的状态是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玉兰这才发现,她并不算傻,虽然大多时候还是有些呆吧,但有时候,突然那么一下,竟然显得心眼有些灵活。好比原先是蒙尘的珍珠,如今有人清扫,便日渐亮起来。

五十不用再绕一圈接送她,爱国可以自己沿着谢家湾的小溪早来晚返。除了偶尔在家打理农活,五十其他时候都跟着阿文上工地做小工,存的钱也越来越多。

当然,最好的莫过于,爱国再也没发病,精神看着也日益好起来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大家几乎都快要忘了爱国的病,只当她是好全了。玉兰逢人就说,“五十好福气,好人有好报呀!”可不是么,十几岁就父母双亡、家徒四壁的穷小伙,为了报答多年前双亲所受的一饭之恩,娶了恩人家“脑壳有问题”的女儿。没想到,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媳妇的病情也稳定下来。谁说到五十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句!

五十的声音也跟着变得爽朗了,就连笑容,也多了几道褶子。他数着存折上一笔笔增加的存款,开始计划起了建新房子的事。村上就他这一家还是下雨得用脸盆接水的土坯房,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起个新砖房。地址他都想好了,谢家湾太偏仄,进出多有不便,他打算在陇中的山脚买块地建房,高二爷家有块边角田就很合适,那里有大路直通县城,方便不少。

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却又出了岔子。

这天傍晚,五十照常下工回来,没在门口看到爱国,平日这时候她一般都坐在门口等着的。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亮灯。五十心里隐隐冒出来一个不好的念头,伴着山雀一声惊叫,整颗心悬起来。他把单车扔在门边,喊着“爱国”进了里屋,谁知找了一圈没有人影。

说不定,说不定还在兰姑家没回来?他出门直奔小路下去,紧紧抿着嘴,不敢多出一口气。走到半路,踢到一个硬土块,左脚一滑踩到了水田里,鞋子陷在泥里,顾不得了,他直接把脚抽出来,连鞋子也没拿。

到了兰姑家门口,一边爬坡,五十一边喊人,“爱国,爱国,我回来啦!”

一个人影从屋内出来,背着光,五十心下一喜,但马上又沉了下去,这身形,明显比他媳妇瘦很多。

“五十?爱国今天冇来啊,你冇在家?”玉兰在围兜上擦了擦手,看到五十脸上冷铁似的神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天黑了,爱国不见了!

五十发了疯似的,在村里每家每户问,“看见我家爱国了吗?”就盼着谁能给点消息,或者突然在某家灯光下见到那张肉乎乎的脸。

除了玉兰,越来越多乡邻加入了队伍,吃过了的,没吃过的,都一起帮忙找人,继续往村上村下打听。水库岸边也有人在寻在喊。按说大大小小的山包里也有可能,只是夜色太黑,山林太广,一时并没有办法搜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五十沿着进城的大路问到了两里外的青桥。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说不定爱国是去城里找他了。

“是不是胖胖的,个子不高,长头发?”五十正在一家门口打听,旁边一个围观的老人端着饭碗插话道,“我早上看到她拖着个蛇皮袋往城里去了。”

五十得了消息,千恩万谢,就差下跪磕头了。现在至少有了音信,只是一想到城里那么多车,他的心又揪起来。如今只能去派出所报案了。

老人的儿子在一旁请缨,放下饭碗,骑上摩托带着五十进城去。坐在摩托车后头,风呼啦啦地拍在五十脸上,却浇不透他心里那把火。

摩托车出了青桥,过了村政府,正在哼哧哼哧爬坡的时候,一直在路边搜寻的五十突然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不等车停稳,他就跳下来,一个趔趄往前冲到了路边的垃圾桶旁边。

“爱国!”

垃圾桶旁边翻找的身影一顿,抬起头来,不是爱国又是谁!

五十紧紧搂住她,又哭又笑,久久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松开手,这才发现爱国手中拎着的蛇皮袋已经半满。他心里有一大堆话想问她、想告诉她,又怕自己急吼吼地惊吓到她。倒是爱国主动开口告诉他原委。

原来她竟是跑出来捡废品了。

前几日爱国照旧在兰姑家消磨时光,两个人择菜的时候,正巧有人骑着三轮车下乡收废品。玉兰把攒着的塑料瓶和纸板卖了,顺便讲起了自己以前在城里捡废品的事。城里人,很多都不讲究,能卖钱的废品也扔在垃圾桶,到处捡捡,一天下来也能攒不少,卖几个钱。

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爱国竟然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她知道五十想攒钱建房子,便起了心思,知道五十不会同意,便自己偷偷地出来。走了一天,捡了半蛇皮袋的废品。不小心走远了,回来得也晚了。

回到家,五十拉着她坐下,脱下她的鞋袜,拿起脚一看,果然起了好几个水泡。爱国以前哪走过这么多路,而且这鞋子也是别人给的不合脚的旧鞋,一天下来,把这脚不知磨成了什么样。

五十心疼得想落泪,好不容易忍住了,听到爱国一句“你的鞋子呢?”这才发现自己赤着左脚走了一路,那只鞋子还卡在泥巴里呢。又想起来这一夜的有惊无险,到底没绷住,落下泪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为着爱国的体贴,为着她如今的清醒,为着自己的无用,为着心有余悸,五十再也忍不住,抱着媳妇痛哭一场。昏黄的白炽灯照在夫妻两个身上,宛如一团温暖的光晕包裹在外。

虽说爱国如今与常人无异,五十还是不放心让她出去。爱国幼时受了刺激,痴痴傻傻十几年,因为她自己说不清,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十担心她出门在外再受到什么刺激,旧病复发。再说,这些年来爱国从没吃过什么苦,这才养成如今白白胖胖的模样,五十不舍得她太辛苦,在家做做家务就足够了,就连去别人家帮忙,也是他自己上阵。

农村里但凡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都靠乡邻来帮忙。譬如这天,高二爷家收媳妇,两层的小楼房,屋前一大块晒谷坪,都挤挤攘攘的,到处喜气洋洋。做饭的,行堂的,倒茶水的,记账的,事无巨细,都是村里的邻舍在帮忙。约定俗成的习惯就是这样,今天你帮我家,明天我去帮你,有来有回,都是人情。

五十在晒谷坪上摆桌椅碗筷,传菜上菜,他动作利索,丝毫不计较体力,自己的活干完了,谁叫他搭把手,他都乐意。有的人不急不忙地一边喝茶嗑瓜子闲聊,只有他忙上忙下,跟做自己家的事一样上心。

“五十你这么卖力做什么,太老实了!”有人悄悄拉他到衣袖。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一则,高二爷出了名的“抠门”,平时在别人家帮忙吝啬出力气,到处爱占小便宜,大家有目共睹。二则,虽然不好意思明说,五十也懂,他家没有老人,也就没有做寿和吃白席这回事,再说他取的媳妇又不是太好,以后有没有机会办满月酒、升学酒这些都说不定。也就是说,他在别人家帮忙,十有八九是白出力,他这么不吝惜力气地干,图什么呢?

五十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如何做人做事,他心里有一杆自己的称。

高二爷在来客中谈笑递烟,一整天都笑嘻嘻到,看到五十忙上忙下,说了不少次“辛苦”和“多谢”。只是,他这谢意并不太作得数。

五十前前后后找了高二爷好多次,他看中了高二爷家那块边角田。这块田地种起来不太方便,但当地基再合适不过。地就在公路旁边,高出路面一截,背靠山坡,旁边就是邻舍。要是把房子建在这里,进出方便,邻居也能相互照应。

高二爷的态度却很模棱两可,一会说这块地光照好收成不错,一会说这位置风水非常不错,一会说自己可能以后还要扩建房子,即使五十开出的价比市价高,也不松口。总的来说,都只为了这最后一句,“要是能把我们那两块田换了的话,我就吃点亏,卖把你噻!”

五十听了这话眼神黯淡下来,且不说以后他迁出来了,陇中的地对他自己来说也更便利,单说谢家湾和陇中这两块地每年的产出,差距就不小。再者,买宅基地,他出的钱还要高于市价。高二爷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五十心里也直打鼓。商量不下去,也狠不下心来。

可是生活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了,倒是给了他办满月酒的机会。

五十的土坯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挤过,这也更叫他意识到这房子又矮又小又破,亟需建个新房。

杨医生把听诊器收到箱子里,招呼他从人中间穿过,走到门外。没办法,这屋就一间房,只能去外面避开躺在床上的爱国。

“看样子有五六个月了呀,怎么才发现?”杨医生叹了口气。

五十挠挠头,这事他委实没有经验,爱国只怕也不懂。再说她本来就偏胖,肚子不明显,冬天又穿着大衣服,旁人也根本瞧不出来。

“那这孩子能要吗?”五十何尝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只是,他更在乎爱国。

杨医生摇摇头,“不好说,先不说怕不怕遗传吧。就只看生孩子带孩子这个事,对她来说风险也太大了。只是——”他顿了一下,神色很是为难,“月份这么大了,引产对她身体也不好,而且——”

“不行!”杨医生话还没说完,爱国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扶着门框站着,推开玉兰的手,神色间是五十从未见过的坚定和严肃。他一下就懂了杨医生没说完的半句话,若是违背爱国自己的意愿把孩子做了,只怕也是她受不住的刺激。

五十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你放心,孩子会好好的,我知道肯定会的。”爱国把五十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眼神中满是笃定。

五十终究应了高二爷的要求,换了田,又花高价把宅基地买了下来。他愈加忙起来,开春便请了人,开始打地基买材料,建起房子来。

与此同时,他还得看着爱国,屋里屋外的活决不叫她多动手。

虽然人更忙了累了,他也更开心更踏实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谢五十也有集齐的一天。算命先生说他投错了胎取错了名,才有这背时命。他偏不信邪。老天爷只给了他五十,剩下的五十他就靠自己一双手挣回来。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五十的小平房就落成了,前后三间房,再加个灶屋,够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地上刮着平整的水泥,顶上铺着黑瓦片,再也不会漏风漏雨。

五十和爱国的儿子在新房子里呱呱坠地,白白胖胖,与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办满月酒这天,五十家里,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下脚。村上村下的人都来齐了,酒席摆不下,都摆到了邻居家的晒谷坪上。

门口贴着的红榜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来给五十家帮忙的人。

高二爷也在榜上,他负责茶水。“来来来,自己端自己端,莫客气啊!”他搬了个红漆桌子放在门口,上面摆满了滚烫的红姜茶,看见五十经过,得意洋洋地拉住他说,“我这块地不错吧,风水很好的,保你以后顺顺遂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五十脸上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作揖道一句,“借您吉言!”

夏初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怪舒服的,五十回头正好看见爱国抱着孩子出来,两张白白胖胖的脸在他眼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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