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十五】

2016-10-11  本文已影响81人  咕咪to


作者: you-raise-me-up

       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站在舞台上面对上百号人的演出。公社李书记来了,还有公社知青办罗主任,曹秘书,杨秘书一行十几个人,加上大队陈书记,马会计,各生产队长陪同,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场面十分壮观。李书记在前排的一张木靠背椅上坐下后,朝微微我点了点头,意思是预祝我演出成功。

       所谓舞台,就是在大队部门前的打谷场上,用两根长毛竹插进土里,打几个桩子固定好,上端拉了一条红色的横幅:“热烈欢迎公社领导莅临指导"。

       舞台的背景恰好是远处绿郁葱葱、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午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青翠,形成了一个天然幕屏。

       台下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有席地而坐的,有站着的,更有欢快的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雀跃,嬉闹,像是过大节。

       在这块干涸已久的土地上,除了庄稼,似乎再没别的具有色彩的东西了。如此隆重的文艺演出对农民们来说,比解放前花大钱请个戏班子的场面要大得多,十年也难逢一次。这里除了几个月放一次电影外,再没有什么与文化相关的内容。电影要么是老掉牙的地雷战或地道战,要么就是样板戏。尽管如此,乡亲们仍是乐此不彼,一听说放电影,奔走相告,来回二十几里地对他们来说就像饭后散步,成为了一种仪式,去了,就会得到心灵上的满足感。

       李书记的“双抢”动员报告一结束,我便开始紧张起来。我和李莹的双人剧是开场戏,就指望我俩来打响这头一炮。李莹是久经沙场,这对她来说可谓小菜一碟,而对我这个仅演过一次群众丙的初遇者来说,心里压力非同小可。想到这儿,小腿肚子开始颤抖起来,止都止不住。

       我下意识地朝台下望去,看见了邵队长,坐在大队陈书记旁,在那儿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我感到诧疑,失踪了那么多天,今天突然又冒了出来。就像是专门为今天赶回来的。看来他是知道今天公社书记要来,每个生产队长都必须到场,这是惯例。

       李莹迈着笔直的步伐,昂首挺胸,面露微笑,从容的走到台前,对着扩音器,亮起了她金雀般的嗓音:

    “西城大队宣传小分队汇报演出现在开始”!

       原是嘈杂喧闹的会场骤然鸦雀无声,静的就像大山里的一片湖泊。片刻,李书记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刹那间划破了短暂的寂静,紧随其后,掌声犹如暴风骤雨般的响了起来,响彻在空旷的田野上,久久回荡在万里无云的上空。

      节目还没开始,已是掌声如潮,正戏还没开始,却掀起了第一波高潮。我开始担心起后面的节目,换句话说对自己没有充分的把握,越来越缺乏自信。

       果不其然,一上台,仅说了和开场白,就出洋相了。原是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忽然间忘了个尽光,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电源短路一样,站在台上瞠目结舌。尽管李莹试图救场,顺着剧情,临场发挥,用台词之外的话来提示我,而我却呆若木鸡,两眼发直,直勾勾地望着李莹那双期待而焦急的目光。越是在这窘境之下,台下越是静的出奇,仿佛在等着一种奇妙的喜剧效果。

       当我回过神来,恢复神志时,已冷场了足有小半袋烟功夫,败局已无法挽。我无奈的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悻悻离去……

       演出结束后,回到大队部,见吴永祥脸色铁青,鼻梁都是歪的,欲火而不能。看来是挨领导狠狠批了一顿,估计多半是陈书记骂的最凶,他骂起人来比打人还疼。看着吴永祥那沮丧的表情,连跳河寻死的念头都有。

       李莹显得十分平静,一句话也没责怪我,反倒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原以为她至少在吴永祥面前做做样子,说我几句,也算是过个关吧。

       总结会上,吴永祥当了全体宣传队员,提出要我写一份深刻检讨,让我把当时在台上冷场那会的内心思想活动经过详细写出来,明天就交给他。我当场回复他,说没什么好写的,实话实说,一句话:"一片空白"!哪还有什么“内心思想活动”?

       吴永祥又向李莹提议,让我退出宣传队,认为我不具备搞文艺宣传工作的基本素质和条件。但李莹坚决不同意,执意要我留下来,并向吴永祥保证,今后一定不会再次发生类似事件。

       小龚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也开始抱怨我,把取消他的独唱节目的原因怪罪到我的“砸台”所导致的。我当然不能接受,这两者没有因果关系。因为若要是他唱砸了,我的“双人剧”也会被取消吗?小龚这不是在乘人之危吗!

       小龚气呼呼的质问李莹为什么要取消他的独唱节目,李莹的回答简单而直白;她承担不起再一次“砸场”的责任。

       自从见到小马至今,就没见过像今天这样阳光灿烂过。操着一口浓重的老城南口音,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向在座的同行们炫耀他的“三句半”,表演的如何精彩,如何临场发挥,巧妙的补救了一个失误等等。

       其实,下了台后,我压根就没再看后面的节目,独自回到大队部里闭门思过了。小马描绘的那些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无非是在以自己成功来鞭笞他人失败。

       我不觉得自己缺乏表演天赋,初次登台,众目睽睽之下,紧张是自然的,至于大脑缺氧,从医学上来讲就是瞬间失意,鬼使神差般的把脑子里所有的记忆在一个瞬间给清洗一空。细细想来,这里面另有蹊跷,需要从生理和心理两个方面去琢磨。

       为了不被“遣返”队里下地干活,我暗暗发誓,一定作出点成绩来,不说出人头地,也得为她争口气。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家里写稿子(我开始承担了李莹的一部分编稿),邵队长走了进来。他脸色阴沉,表情严肃,目光凝重,看他那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翟,耽误你个把小时,我有事跟你谈”。

    “啥事,尽管说”。

    “我知道你和夏老师关系不错,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来做做她的工作”。

    “这话怎么讲”?我连忙接过话茬:“我和夏老师只是一般的知青关系”。我立即纠正邵队长的说法。

    “我这次特地去城里找夏老师,总算在她外婆家找到了她,发现她……”

    “她怎么了”?

    “她……她怀孕了”。邵队长说话时压低着嗓门,眼睛斜视门外。

       他话音刚落,我不由自主的拍案而起,犹如炉膛里穿出的火苗:

     “这都是你干好事,应由你自己承担”!

       邵队长埋着头,沉默了许久,缓慢地说:

     “小翟,你可能误会了,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你到这里时间不长,有些事你还不清楚,我这个队长真不好当,蛮窝囊的,别人干的事,叫我来去擦屁股‘’。

       "不过,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夏老师”。

       我渐渐听出了邵队长的话音,似乎他与此事无关,尽管我早就已意识到夏薇并没有对我说出全部实情,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另有其人。

       邵队长又接着说:

     “其实我对他的做法也看不惯,但又有什么办法?他后台硬,从公社到大队,都有他的亲戚,所有人的结算全都在他手上”。

     “不瞒你说,我这个队长也是他提拔的,随便哪天他想要换谁就谁。不过,当不当这个队长到不当紧,可我就帮不到你们了……这个人得罪不起啊‘’!

       我终于如梦方醒。

     “我能帮你什么呢”?我说。

     “这样,你抽空回城一趟,我来帮你请假,照常给你计公分。你一定要想办法说服夏老师去医院做人流,千万不要犯傻,把娃子生下来”。

     “什么是‘人流’”?我听说过,但不知道怎么个流法。

     “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吗,她能听我的吗”?

       我已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弄懵了,弄怕了,谁知道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没抖出来?

       邵队长指的这个人显然就是马会计。他躲在台后,让邵队长做挡箭牌,替他去摆平这种丑事。面对邵队长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对他产生了恻隐之心,或者是一种怜悯。自从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背影之后,一直把邵队长怀恨在心,都是那个披着的黑棉袄的背影害的。后来我发现,这里的男人们都喜欢把外套披在肩上,即便在夏天,哪怕是件衬衣,也习惯披着,而不是好好的穿在身上。这一披不要紧,从背后望去,全都是一个模样——蝙蝠侠,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同一种步态,很难让你分清谁是谁,尤其是在夜晚。

       早就听农民们说,马会计才是这方圆数里的真正当权人物,但尚不知他的权力大到可以提拔生产队长。难怪安排个小学教师的差事易如反掌。

     “我知道你和李书记的关系,不过他是县里调来临时干个一两年,很快就要调走的。你不知道我们乡下,从上到下,方方面面,沾亲带故,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复杂着呢”。

       我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到渐渐默认,经过了一番内心世界的猛烈碰撞。依着自己的个性,我会立马冲到马会计家里,狠狠把他揍一顿而于后果不顾。尽管此事与我没有直接干系,或者说我可以避而远之,不去趟这潭浑水,但毕竟在我单纯的心灵抹上了一笔丑恶的印记!也教会了我忍耐,屈服于现实的忍耐。

       邵队长没有要我立即作出出答复,容我再考虑考虑,便怏怏离开了。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真的犯难了。如果正如邵队长所说的那样,我由怜悯转而开始同情他,如果他真的具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能为知青做些好事,保护好知青,那么,我不仅会帮他,还会感谢他。

       我需要一个知己商量,原先想到小龚,但那天在大队部总结会上,他太不够意思,不但不帮衬我一把,反倒朝我伤口上撒了把盐。除此之外,真不知该谁,似乎谁都不合适。如果按邵队长说的去做,后果难以预料。

       我想到了李莹。毕竟她和夏薇曾经是一个宿舍的室友,尽管在一起时间不长,但她对夏薇的了解总比我要多,遇事处事的经验肯定比我老道。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事一旦扩散出去,邵队长,我,可能小命不保。何况自己目前处境也不佳,刚“砸过”场子,差点被“遣返”,还在“观察期”。

       长这么大从未如今天这样纠结过。原以为农村人愚昧,头脑简单,简单意味着单纯和朴实。而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到这里是被改造的,但也有用知识教化他们的意思。谁料想,全被他们改造了,愚弄了。

       夏薇的遭遇足以说明这点。想到这儿,我开始感到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夏薇。

       我感到不由自主的被卷入一个难以回避的漩涡。

       第二天下午,我决定去李莹那里,理由是对稿子。之前我没有和她约好,也想给她一个突然袭击,不请自到,会是什么反响。

       门是来着的,她见我站在门口时的神情倍感惊讶:

     “咦,你怎么会来”?

     “昨晚赶了一夜的稿子,不知是否符合你的要求,特地来给你审批”。

       其实,稿子可对可不对,反正要交给她做最终总审核的。只是以此为借口吧,特想见她,也有关于夏薇的事。

       一进门,只见小马坐在里屋的一张小板凳上,他看见我时,脸色立刻变得尴尬起来,显然,刚刚大笑过残留的余意还挂在眼角。

     “床上坐吧,我把新编的稿子发给你们回去排练,马上又要有演出任务了”。李莹急忙打圆场说。

       确实没想到小马会在,我正要退出,见小马站起来,瞟了我一眼,对李莹提高了嗓门说:

      “那我明天下午两点再来”。

小马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意思是他和李莹的关系超过我。

       李莹笑嘻嘻的把小马送到门口,感觉那笑容和对我的没太大区别。她把最动人的微笑如此合理的分配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而让这两个男人无结成冤,这不能不为她高雅的情智所折服。

       她用刷牙的白瓷茶缸给我沏了杯茶放在床头的木箱上,又把刚才对小马的微笑给了我。微笑中蕴含着一种平衡。

     “真没想到你会来”。

     “你是希望我呢来还是……”?我沉着说。

     “怎么啦,生气了”?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揣着包袱,沉甸甸的,只想从她这里打听出有关夏薇的情况。

     “干嘛呀,挂着脸,不会是吃醋啦”?

       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咯咯咯的掩起嘴笑的样子。且不知这样的笑也曾给过别人。

       她像是在逗一个三岁的孩子开心,除了笑,还配有委婉的声音,即便是块石头也会融化。

     “你一个人住害怕吗”?

       我突然问了一个与氛围极不相干的话题,使她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她没有立即答复我,而是两个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缓缓地说:

     “刚到这里的时候确实有点怕,过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就习惯了。怎么,为什么会问这个”?

     “不是和你同屋的还有一个当老师的吗,怎么不在”?

     “你是说夏薇吗?我在公社时就听说她生病回城了。怎么,你认识她‘’?

     “不,我只是问问”。

     “她是我中学同年级的,我俩在一起住这儿不到一年,我去了公社广播站不久,她就当老师了。后来听说……‘’。

     “听说什么”?我急忙问。

     “没什么,你就别问了。不过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性格又内向,不太喜欢和人交往”。

       说着,李莹突然把话锋一转,说:

“你对她感兴趣?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她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等‘双抢’过后我打算回城一趟,顺便去看看她”。

       我急忙接过话茬,说:

     “这样,我们一块回城,一起去看她,顺便给我和她牵个线撘个桥,怎么样”?

       这回她不笑了,脸刷地沉了下来,起身走到中间的堂屋,半天没回来。我蹑手蹑脚走到门沿,见她面朝墙,手不停地在比划着,像是在琢磨某个动作。昏暗中,望着她那依然清晰的背影,从腰部通往臀部的曲线越发清晰流畅。纤细的手臂划过的空间,留下阵阵茉莉的余香……

       这是一股难以抗拒的女人香,能够在瞬间激发起异性强烈的荷尔蒙素迅速膨胀,犹如孕育的火山,涌动,翻滚,继而喷发而出……

       无论是心灵的碰撞还是肢体的触摸,只在一个瞬间。为了这个瞬间所花费的前期铺垫却是那么漫长。一旦冲破了这道脆弱的防线,意味着未开的开始。

       处于极度亢奋中的男人绝不会想那么多这点。

       借助神的勇气和力量,仿佛疾风一般,我从她身后紧紧搂住了她细潤的腰肢,脸紧贴在她丰腴的肩甲上。我的身体在瑟瑟颤抖,近似抽搐,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她企图掰开我紧握的双手,身体左右转动,想要挣脱。

       我什么也没听见,环抱的手臂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犹如一条巨蟒,死死勒住一只山兔,越收越紧……

     “你松开好吗,我真的喘不过气来”。她近乎是在哀求。

       正如演出时忘了台词一样,那一瞬间,脑子里空荡荡的,处在无意识失控状态。当我渐渐手松开手臂时,她猛地扭转过来,面无血色,呼吸急促,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彼此沉默了许久,许久,她的喘息缓慢了下来,脸色微微发白,说:

     “小翟,你太过份了"!

       "我一直把你当作弟弟看,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作姐姐,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沉默。

      “……况且,你对我并不了解,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知道我的现在。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懂吗……”?

       我继续沉默。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只有沉默才是唯一选择。

       她慢慢绽开了嘴角,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我脸,说:

     “好了,我不生你气,也不怪你,笑一笑好吗”?

       她的转换如此之快,让我坠入云里雾里,不知该进还是退。

       我恨自己涉世太浅,面对这个变了身份的姐姐,更是不知所措。

       我想起那天睬我脚背的一幕,莫非正是把我当作弟弟才那样的吗?

       我懵了。

       她轻声哼起《卖花姑娘》里的主题歌:“卖花,卖花……‘’,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

     “小翟,过来,我们今天干脆就把稿子对完,明天就可以排练了”。

       清脆的歌声并没有把我带入悠扬的旋律中,反倒觉得一丝凄凉;花卖不掉,就没钱给妈妈治病……

       门半掩着,我想好了自己的退路,猛地站起身,毅然决然,拉开门闩,一个跨步,夺门而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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