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二)
(准备把这个系列更完,大概7个小故事)
妈妈,你看我发现了一个蜡烛!笑笑是个男孩子,和母亲在贫民窟里相依为命。六岁的他还未上学,只觉得每日与母亲一同在附近的垃圾堆里翻捡,发现一些能够补贴家用的东西就很开心,觉得自己有用了。
一根蜡烛能管好几天晚上的光明呢!他刚发现蜡烛的那一刻,眼睛一亮。家里很穷,附近都很穷,一到晚上只有透过破损的屋顶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水是从遭受污染的小溪里打来的,电还没通。
谁家要是有蜡烛,有煤油灯,当天晚上屋子里准围着一大堆人,盯着烛光,一起聊天。困了倦了,也撑着眼皮,多看上几眼,才昏昏睡去。
一晚上的光明,对他们而言也十分珍贵了。
妈妈回头看了一眼,笑笑举着蜡烛朝她招了招手。妈妈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接着又转身埋头于恶臭中了。
晚上,弯月牙躺在西边,被一簇簇星星捧着。笑笑家里围着一堆人,笑着说着,说累了,用手从水缸里捞出一捧水,喝上一口,其余的拍在脸上。
他们便是以这种方式保持清醒,谁也不愿意睡去。
听说咱们这儿也要通上电了。小满稍稍对笑笑说。
那以后就能用电灯了!笑笑一骨碌跳起来大叫。他们马上上学了,若是晚上没有灯,真的有几分麻烦。
大家听见他的话,纷纷议论起来。
坐在笑笑妈身边的猫叔摸了摸臂上趴着的那只秃毛猫,转头对笑笑妈说,每年都这么说呢。
……
闹也闹够了,水也用完了。屋子里开始静了下来,没睡的人也尽可能保持安静,只空茫地看着摇曳的烛火。
笑笑一觉醒来,发现妈妈还没睡。妈妈的目光低垂落在地上,又流连于四周邻居的影子上,游走在烛火的身姿里。笑笑揉了揉眼睛,他问,妈妈,你怎么还不睡啊?
妈妈还不想睡,笑笑乖,先睡吧。
那妈妈早点睡啊。笑笑乖巧的模样让妈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
嗯。
于是笑笑翻个身,又进入了梦乡。
一夜过去。
第一个醒来的人是猫叔,他发现蜡烛还没熄灭。
真是怪事啊!猫叔喃喃自语,怀里的猫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半睁着眼。
猫叔确认自己似乎是第一个醒来的。见周围人还在熟睡,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他走后,人们纷纷睁开了眼,也同样发现了这件事。
谁的恶作剧?查来查去,原来是猫叔走了。
嘿,老猫这家伙,走了还不把蜡烛给熄灭。笑笑妈摇了摇头,呼一口气,将烛火灭了。
妈妈,这蜡烛和昨天差不多长短呀。笑笑细细端详了一阵,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手感,这长度,简直和昨天发现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妈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定是你看错了,哪有烧了一晚上还和原来一样的东西啊。
笑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和昨天一样,又是一大群人围在桌子旁。依旧说着些玩笑话,盯着蜡烛,闹哄哄的。挨不过疲劳的欺压,纷纷睡了。
猫叔对早上的怪事显得很是平静,虽说有些人对他打趣,说他浪费资源。猫叔也不生气,他想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哪有蜡烛烧了一晚上还没变化的怪事。也许是有人稍稍点亮了蜡烛,和大家开的玩笑吧。
我也真是头脑昏花,一定是漏了什么人。临睡前,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第三天最早醒来的是笑笑。
这蜡烛怎么还在烧着!他刚一起身,就发现了蜡烛在晨光里炽热发光。
大家被他一嗓子喊得都醒了。
这孩子大清早叫什么呢!大人们醒来指责他。偷偷点亮蜡烛,真是够了!
我没有!笑笑涨红了脸,大声辩解着。明明是它自己亮着,我没有点!
小孩子的心总是纯白的,一受委屈便哭鼻子。笑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我……
妈妈走过来,蹲下对他说,不要说谎哦。
我真的没有!笑笑急得一跺脚,泪水立马大点大点往下掉,真的不是我!!
周围的人都指责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诚实”,还是因为起床气。
不是他。猫叔走出来,我比笑笑醒的早,只是没有起来,蜡烛的确一直烧着。
不是你起身去点的?有人问。
难道你们连孩子的话都不信?猫叔有些恼火。
算了算了。笑笑妈走出来打了个圆场,邻里邻亲的,不容易。
众人不欢而散。
当天晚上,沉默了几分。
以后的几天,蜡烛没什么变化,长短如常。只不过晚上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沉默了。
大家坐在那里,偶尔说说话,看着蜡烛,更多的是一言不发。
又过了几天,来的人只剩下猫叔了。四人围在桌子旁,倒是有些话题聊。
小满是孤儿,从垃圾堆里发现的。被笑笑妈捡来,和笑笑一同养大。二人像是亲兄弟一般,血浓于水。
猫叔是隔壁邻居,年纪不过二十几,只是看起来老成,养了只猫。平时在城里做些累活,晚上回来。猫叔看笑笑和小满长大,此时也放开了话匣子,从他们儿时讲起。
他们几个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人。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蜡烛。
这蜡烛真的是烧了一晚上又一晚上,也没见有变化。笑笑皱着眉头,撅着嘴,和我那天拿到手的一样。
管那么多干嘛,能照明就好,以后你要上学,这里要还没有通电,还要依赖它呢。猫叔顺了顺笑笑的头发,像是撸猫一样。
好困啊,我睡啦。小满打了个哈欠,耷拉着脑袋。
今天小满和我忙的时候累了,那我们就先睡吧。妈妈说完这句话,扭头向猫叔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嗯,好。猫叔起身,向三人作别,出门回家。
妈妈吹灭了蜡烛,屋子终于迎来了几日未见的黑暗。
没几日,“蜡烛是祸害”的说法传遍了贫民区。
要不是祸害,我儿子怎么会被车压断腿?东头吴妈指着蜡烛破口大骂。
一定是祸害!这几天浑身起疹子!西头张叟指了指红疹,满脸悲愤。
还有于老头,王婆婆,丁大妈……
烧了它!大家都这么说。
那就烧吧。笑笑妈点了点头。
十天十夜。
蜡烛没有变化。摇曳的烛火像是嘲讽。他们轮番看守着,一天,两天……九天,十天。看守的人死盯着蜡烛,两眼通红,布满血丝。
妖物啊!张叟大叫一声,两眼发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死人了!!妇女们奔走相告。
……
扔,必须扔,越远越好!这是他们最后的决定,否则就将笑笑一家赶出这里,越远越好!
要么它滚,要么你们滚!王婆婆站在门口,唾沫直飞。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他的丈夫张叟就是被蜡烛勾去了魂。
走就走!笑笑妈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挎着一个包,出门远去。没一会儿,猫叔背着背包跟着他们,也离开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轻装离开。
妈妈,这真的是祸害吗?小满肚子叫了一声,苦着脸问。
不会的,就是一根蜡烛。妈妈回他。
可是它不会烧完啊,也没有流油。
也许它就像我们一样,不会流泪吧。猫叔打趣道,他的肚子也叫了一声。
他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带的食物吃完了,钱也买来食物,同样吃完了。
他们尽可能不活动,躺在草坪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不睡觉,闭着眼,感受呼吸。
听说你们手里有根蜡烛?
正当他们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打乱了入梦的节奏。
你是谁?笑笑躲在猫叔后面,打破了沉默。
蜡烛的……主人。那人面容干净,神色平静,嘴角噙笑。
灾,第二根。他在心里默默刻下了这句话。
也不知那几个人如何了,王权道应该会安排好的。他虚眯起双眼,两簇跳跃的烛火似乎在雀跃,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