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录｜卷一·看江湖（3）郭大少
郭闻达
“当初他带你来我这儿，就是希望我能把一生所学教给你，让你还江湖一个规矩。你，可愿意么？”
“我不知道，爷爷，百姓们是不是都被坏人欺负得吃不上饭了？”对于洛天云来说，吃不上饭，睡不了觉就已经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
“也不尽然，就譬如这几日，弦城的百姓不也可以安居乐业么？但天地之大，又岂止我们路过的那一些弹丸之地。小云子，如果你不确定，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然后做出你自己的决定吧。”
“这是带你看江湖的第一课。”云麒说完，端起茶杯慢慢品着这幽香的清茶，不再言语。
洛天云则看看外边，看看云麒，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
半闲居是流水大道上最雅致、最安宁的客栈。
斜对着东胜楼的它在外东城寸土寸金的地方霸占着不小的地盘。
半闲居的每一间客房都有自己的小庭院，与碎石过道和朱木亭廊的四周一般，栽种着四季常开的鲜花与郁郁葱葱的绿树。每天早晨推开窗门，迎门而来的永远是清新的带着淡淡花甜的芬芳。
郭闻达一大清早就来到半闲居唯一一间天字号的套房门前站着，他闻着清幽的花香，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作为弦城最大帮派，屏江派的大公子，同时也是未来的帮派掌门人，没睡醒就被亲爹从被窝里拎出来，还耳提面命一定要把交代的事情办好，若不然，“就打断你的狗腿！”——这是他爹的原话。
平日里谁见到咱郭大公子不是满脸赔笑小心伺候着，江心道督统杨文长的公子们都不敢轻易给自己脸色！
再说了，哪一次不是我郭大少打断别人的狗腿？今天居然被老郭头派来伺候人，自己的狗腿还有可能被老爹打断，苍天啊！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啦！？
“说来奇怪，老郭头已经多少年没有故旧来访了，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吧？反正自打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自己不是成天跟我们吹嘘当年还在千泽湖畔做水贼的时候，是人家修罗王云麒的手下么？难道是那时候的水贼同袍来投靠他养老来了？”
郭大少在门口轻轻的来回踱步。
“也不对啊，如果是投靠，给些银两或者给份差事打发掉就好了，怎么着也不用我像个小厮一样跑来给人使唤吧？还反复强调一定要伺候好来的人，这不正常啊。老郭头不会是年老脑衰，开始有臆想症了吧！？等等！投靠不都是山穷水尽的时候才干的事情么？有谁去投靠别人的时候还会住这么贵的客栈啊！我一个月的例钱都住不起一晚啊这半仙天字房！”
郭大少不自觉地站定。
“这么说来，难道来的真是什么高人前辈？又或者是朝廷里有权有势的大老爷？哟呵，这么一想好像就说得通了啊，想不到老郭头一个水贼出身的人，也能有搭上贵人的时候啊，那看来我得好好表现表现，争取给贵人一个好印象，为我们屏江派涨涨脸！”
郭大少终于停下了胡思乱想，让自己喧嚣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起床气消弭不见后，郭大少迈出坚定而有力的步伐来到门前，看着门框上精美的雕纹，举起手，以他自认为最有礼貌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
当日上中天的时候，汗水湿透了郭大少的背衫。
也不知道是因为站在阴影下，还是因为敲了一整个早上的门，郭闻达的脸色非常阴暗，犹如乌云盖顶一般。
此刻他的内心正在咆哮：“老子一定是被老郭头耍了吧！一定是的吧！敲了一个早上的门，屁回应都没有，我就说嘛！谁能住得起这破房子啊，十两黄金一晚，摆明就是招揽生意的噱头啊！”
他狠狠盯着天字号的房门，如果目光也有杀伤力，估计天字号整个房间连带着其后的花园早就灰飞烟灭。
“咦？你是谁？”
就在郭大少的忍耐即将达到极限，冒着回去被打断狗腿的危险也要离开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阵奶声奶气的声音。
洛天云看着面前这个高大但不算魁梧的人，很是奇怪。
从自己进到天字院起，就看到这个穿着淡青色绸缎薄衫的男子定定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背，颈脖上的发丝也都贴在脖子上，随着流下的汗滴一点点的滑动，头上的发髻很是一丝不苟，一根镶白玉束带在阳光下冉冉发亮，不过他背在背后的双手指节苍白，看得出是在用力握拳。
当他转过身时，洛天云看到的是一张年轻、刚硬的脸，说不上多好看，但是线条明晰，而且浓眉大眼，看着挺正直。只不过现在这张脸布满阴霾，似乎随时要有暴风雨降临其上。
郭大少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眼睛又大又亮，小胳膊小腿，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但一身粗布短打怎么看怎么像是打杂的小厮，心里难免有些小瞧，加上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便恶声恶气地问道：“小鬼，这间天字号客房的住客去哪儿了？”
“一个去吃夜茶还没回来，一个刚吃完早茶回来。”小鬼叉着腰、腆着肚子，回答得底气十足。
“刚回来？我怎么没看到？”
“我就是啊。”这句话底气更足了。
“……”
“……”
这沉默来得突然，洛天云是理直气壮，郭闻达是怒气上涌。
洛天云的大眼瞪着郭大少半眯的小眼间，后者的脸色已经变得比锅底还黑，而且黑中透红。
“好你个臭小子！消遣我是不是！一天十两黄金的房费你也住得起！？你倒是拿个一两黄金出来给我看看啊！”
郭大少似乎听到了脑子里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紧接着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做出了动作，一个简单的擒拿动作。
郭大少可不是酒囊饭袋。
作为一个立志接过屏江派重任的有志青年，他在武学道路上还是非常刻苦的。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不必说了，十岁那年老郭头可是花了大价钱，用了大人情，把他送去留仙山，成了武当派的入门弟子。苦练十四年，下武当时太极拳和太极劲都是有所小成的。加上这五年在弦城更是广交江湖客，勤练各武功，已然是一个准武学大师的水准。
基本上在这弦城里，都不说什么年轻一代的翘楚了，除了天河教的三个老道，扑蛟帮的十三恶蛟，军队里的那些个将军和城主府里的门客外，就数他的武功最好。
这个下意识的擒拿动作，换成一般人，就算是身手敏捷的“三只手”都未必躲得过，更何况这个客栈小厮？
然后就在郭大少十拿九稳的目光中，那小子右脚一蹬，腰身怪异地一扭，右臂向后一拉，原地转了小半圈，等郭大少的手挥过去之后又转了回来。
十拿九稳的擒拿，被轻松躲过。
“……”
“……”
郭大少定住了，洛天云也停下了，两个人再次大眼瞪起小眼来——郭大少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咳咳。”郭大少缓缓收回动作，右手挡住嘴巴干咳了两声，心中狂啸：“好尴尬啊！我的天！好尴尬啊！居然没抓住啊！好尴尬啊！”
下一刻，恼羞成怒的郭大少二话不说，使出十层功力，开始祭起武当回风掌捉拿洛天云。
只见郭大少双掌左右夹来，掌路飘忽，速度不快，如微风般轻柔，但也难以琢磨其路径。同时脚下却一点都不懈怠，用两个跨步就封住了洛天云后退的去路，眼看就将洛天云封在自己的掌路之中。
洛天云在郭大少发动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原本他向后退，但奈何身形太小，还没退出郭大少的掌路就被郭大少用身体堵住了去路，而此时那双飘忽的手掌已经离自己不过几寸的距离，眼看就要被抓住，洛天云却将上身放松，脚下连点，竟然就着郭大少双掌送来的掌风飘了出去。
“你个恶徒！居然用武当的回风掌来欺负我！等爷爷回来，叫他打烂你的头！”洛天云飘出不到半米，眼见着郭大少又再次欺身上前，忍不住喊道，同时上蹿下跳躲得更是麻利。
郭大少听了这话，手上不停，手掌翻飞，时刻紧跟着洛天云，嘴里回道：“你爷爷？”
洛天云神情越发专注，每每郭大少的手掌就要碰到洛天云的身体时，他总是能勉强躲过，随着郭大少不停进攻，他反而躲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这套武当回风掌算是很大路货的武学了，难度不高，但是灵活多变，能够适应很多其它武功的搭配，算得上是性价比很高的功夫，学会的人很多，用的人也很多。云麒自然是教过洛天云的，包括如何用自身并不高明的功夫去应对，也都细细教过。加之牧小邪仙教的上乘轻功“武皇步”，郭大少一时间还真抓不住洛天云。
但洛天云毕竟只是个孩子，和郭大少这种小高手完全没法比，他能躲那么久已属不易，但再拖下去，被擒住也是迟早的事情。
听得郭大少的疑问，洛天云找到个空子，跳出战局，转身就跑，边跑边喊着：“我爷爷叫云麒！”
“嘿！你这个大话精！看小爷我抓到你不把你屁股打烂！小小年纪谎话连篇！你知道云麒是谁么就敢乱认爷爷！”郭大少一个上午不停地受到刺激，现在已经有点怒火攻心，当下咬牙切齿，脚下发力，朝着洛天云追去，势要将其捉住，然后狠狠打一顿屁股，好让自己心念通达。
两人一追一逃，在半闲居里来回窜，闹得来往的客人也跟着东躲西躲，好几个为了避开他们还把桌上的花盆给打碎了。
那些认得郭大少的人更是啧啧称奇：今天这个样子狼狈，一身都是汗水，头发沾在脸上，脸色黑如锅底，呼喝连连的郭大少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就这事儿，够自己拿出去吹嘘好几年！
这么闹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洛天云逃到半闲居的门口，眼看着门口处站着自己的云爷爷，在他对面还站着个脸上有疤的高个驼背老头，真是天降救兵啊：“爷爷！爷爷！有人要打我！你快救救我啊！”
这一声喊清脆得很，同时也充满慌张。
云麒和那老头一起转过脸来，就看到了在前面撒着丫子逃的、一脸紧张的洛天云，和在后面追着的、一脸凶神恶煞作势要扑的郭闻达。
相比洛天云的惊喜，看到这两个老头后的郭闻达就是惊吓了。
他用喘息中略带惊恐、惊恐中有点走调的声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明显是疑问语气的字：“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