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余生,放你在心上》第二十四章 往事3
等安青萍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小床上,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换过,脸上和手上也做过清洁,鼻子里塞着什么东西,鼻血已经止住了。
她的脑子仍然是懵的,脸颊有很异样的感觉,她用手摸了一下,脸庞肿得很高。隔壁传来声音,她认真听了一下,是父亲和母亲的争执。
先是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我问了,现在都快七个月了,现在打掉孩子就是引产,生下来还是活的!”
安父带着异常厌恶的声音响起:“那就再等等,等引产下来是死的再说!”
安母说:“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要不我去找找那家,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结婚算了......”
“提都不要提!”安父一声暴喝,“挺着这么大的肚子结婚,才十七岁!你让人家怎么戳我的脊梁骨!”,然后又骂安母:“你这个妈是怎么当得?那祸害肚子那么大了,你怎么都不知道!”
安母哭哭啼啼:“他们毕业班都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穿着那么大的校服,我怎么知道!她本来就有点婴儿肥,到处都圆鼓鼓的,杀了我我也不会往那哪儿想啊!”
“别哭了!生出这么个丧门星,你还有脸哭!”安父暴躁的走来走去,“不能让街坊四邻知道,明天就找个地方把她送出去,先办个休学,等孩子引产下来再说!”
“送哪儿去......”安母还在抹眼泪。
“送竹桃村去,那儿四周都是山,我去过一次。那个村子没几个人,空房子倒是不少,有条件的人家都已经出来在外面买房了”,安父边思考边说。
安母还是带着哭腔:“引产对身子伤害太大了,不如等足月了把孩子生下来吧。就算是不想要那孩子,女儿的身体也不能毁了,她还这么小”。
安父无力地叹了口气。旋即又哐啷一声摔了一个茶杯,他说:“你去妇产医院问问,找个愿意接生的护士,到日子了让她过去”。
保守执拗的安父快被逼疯了。
安青萍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她很奇怪自己不会流泪,也说不出任何话。对于父母的对话,她虽然听得一清二楚却毫无反应。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枯萎了。
安父打起精神,去竹桃村找了一间空房子,把屋子做好清洁,分几次慢慢带过去一些日用品。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了一辆车悄悄地把安青萍送过去。
对于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弄死这个念头,安母始终心存不忍。她借着安父回去工作的时候,让安青萍把柳建新家的全部信息都写了下来,然后偷偷的找了过去,和柳父柳母商议。
她首先亮明底线:“孩子还小,太无知了做出这么大的糊涂事。现在让他们结婚是不可能的,我们家接受不了。她爸爸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掐死,一了百了。但我想着,这怎么着也是一条人命,你们如果要养着,生下来就抱走吧!”
柳父柳母大惊失色。柳父迅速把柳建新找来,先饱以老拳,又勒令他不许撒谎,然后细细地问了他和安青萍的事。柳建新不敢撒谎,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听完儿子的话,柳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柳父赶紧向安母表示,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养!这是他们老柳家的后代,坚决不能有闪失。为了安全,他们甚至坚持把安青萍送到他们这儿的医院去。安母拒绝了,说已经请了助产护士,不会有问题。她不能允许女儿在任何医院留下一丝一毫的记录。
到了预产期,柳母就悄悄地找了个临近的地方住下来,每天都去竹桃村附近转悠转悠。在大年初一的中午,终于抱着一个呱呱哭的胖小子回了家。
她没有看到,在她走后不久,安青萍就因为大出血被紧急送到了医院。医生在做完子宫切除手术后,对安父安母解释到:“患者有子宫肌瘤,阻碍产道,不能顺产。应当在适当的时候实施剖腹产手术,并顺便切除子宫肌瘤。现在因为坚持顺产导致子宫破裂,只能切除子宫”。
......
安青萍觉得,上天给自己开了个玩笑。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事不能做,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怀孕,没有人!
她依稀记得有本书中说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她脸上带着冷笑,心里却在呐喊,谁原谅了我?谁能原谅我?!
她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在这段麻木不仁的时间里,她根本就想不起柳建新,她甚至忘了他的样子。现在她才有空想起,柳建新看到这个婴儿会是什么反应?
......
安青萍住了一段时间院之后,就出院回家了。安母对人说,安青萍因为神经衰弱不能学习,就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后来,安父安母卖掉了这边的房子,在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县城,重新安家,远离所有可能的流言蜚语。
安青萍变得沉默寡言,表情麻木。她痛恨自己,痛恨柳建新,痛恨曾经像毒瘤一样寄生在自己身体里的婴儿,也无比地痛恨这个世界!
她被摧毁了。她以后该怎么生活?!
......
安青萍坐在湖边,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如刚刚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这些刻骨铭心的回忆,竟如此鲜活。
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三段。她认识柳建新之前无忧无虑的十七年光阴;她和林如紘结婚前那段黑暗彷徨的时光;柳元出现以前她和林如紘林瑗相伴的日子。
她在割裂的时光里孤独前行,从来不敢回头看。
柳元的出现,把她这三段断裂的时光连在了一起,使她的人生变得有血有肉。
在柳元出现以前,安青萍很抵制他。她永远都忘不掉那段暗无天日痛入骨髓的日子,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中。她不去找,不去问,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她是这么告诉别人的,自己只是意外失去了生育能力。她也这样对自己催眠的,渐渐地她自己也相信了,这就是事实。
而柳元终究出现了。她记得六年前自己的惊慌失措,还有一种被戳穿的羞耻感。
她必须阻止,她冷静地考虑怎么做才合适。
她想起了林如紘新来的秘书。小伙子姓谷,人很本分,也很机灵。林如紘外出调研两周,因为行程都是安排好的,他没有带秘书。
她把谷秘书找来,递给他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柳元的一些信息。她对谷秘书说:“去查一下这个人,详细一点。”
谷秘书很快查好了,回来告诉安青萍:“这人叫柳元,现在在A大读研究生二年级,家在远郊,父亲柳建新。柳元是柳建新婚前所生,生母不详;后柳建新重新结婚,生一个儿子叫柳林。原来住在观景湖周边的民居,后来环湖改造才迁出来。”
安青萍沉默了一会儿,对谷秘书说:“你去找柳建新,说林副市长不同意柳元和自己女儿的事”,说出柳元这个名字,让她心里很别扭,“让他阻止自己儿子。可以给他一笔钱”,她递给谷秘书一些准备好的钱。
事情很快就办妥了。然而谷秘书却发现,林副市长并不知情。他有次试探地对林如紘说:“林市长,前段时间您调研的时候,办公厅有护林防火的文件下来。我看远郊多山林,就去了一趟,专门把文件送了过去”,他慢慢说着,双眼紧盯着林如紘,希望能找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林如紘丝毫不觉,他说:“不用专门跑一趟,都是例行工作,照常下发就可以”。
谷秘书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在领导不知情的情况下办了领导的私事!他很快就找了个机会辞职了,从此杳无踪迹。安青萍本来还想找到他交代一二,一听到他辞职了,心里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个明智的小伙子。
虽然林瑗和柳元被她就这样分开了,但柳元却从此进入了她的世界。
她没法不关注他,不管她过去多逃避这个事实,这也是她的儿子。他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秀气的眉头,饱满的额头和笔挺的鼻梁。
他那么优秀!
看着柳元,安青萍不由得会想起柳建新。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接受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婴儿,又如何以父亲的身份朝夕相对。
她在这六年的时光里渐渐涌起越来越深的愧意,她觉得自己不如柳建新。她这三十年来一直逃避。儿子就在眼前,她却踟蹰不前不敢相认。
而柳建新,那个二十岁就当了爸爸的人,却顶着这么大的世俗压力,把儿子培养的这么出色。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柳建新负了她。可究竟是谁负了谁呢?
安青萍心底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