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祭司-14
十四、来自许愿地的馈赠
眼镜青年自从拿到钱之后,对罗素四人表现的比过去积极友好了,尽管他一路都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这番改变,并且掩饰本身也让人感到不解。罗素暗自琢磨着,如果这回还是骗人的把戏,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饶这个走在前头的陌生人,但相比这份不信任,对第六感的执着还是让罗素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清晨,薄雾缭绕在被植被包裹的群山之间,负氧离子在此成倍的聚集,使得这片自然得以在盛夏里给行人提供天然的冷气。双脚挪动在人车同行的水泥路上,罗素感觉呼吸之间,肺部灌满了清凉,连思绪也跟着变得通透。这个在眼镜青年口中真实可信的许愿地,远在小镇外的大山顶端,山间偶有几户人家,或许是受到与世隔绝的环境影响,他们生火做饭的工具还停留在木柴和干草堆,被拴在院子里的狗静静的趴在地上休憩,似乎已经对从自家门前路过的陌生人见怪不怪了。
再幽静的林子也抵不过日上三竿的毒辣,时间临近九点,日照越发强烈的同时,雾气也渐渐散尽,空气开始变得燥热,一行人都走得汗流浃背,然而介于此,眼镜青年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大家也只好默不作声的跟着。
‘就快到了。’
这是他全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在求证许愿地的真实性之前,罗素四人至少对他提及的有一点产生了肯定,即这座大山里七拐八弯的山路的确很多,从进山的大道到半山腰,已经分出了很多条不同走向的路。眼镜青年没有一直带领大家走主干道,而是沿着低矮的斜坡上被人为踩出的小路穿行,以至于走了很长一段路后,除开他,没有人能够再准确判断方向。对于大多数的山里人来说,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葬于斯,穿过矮小的山坡时,一行人会在坡脚的溪流里发现少量被冲击在一块的生活垃圾,也偶尔会在坡顶看见两三座墓碑,碑前尚未燃尽的蜡烛和果盘代表着后代对先辈的思念,人的生活跟着自然一同经历着春夏秋冬,在这四季不断更迭的舞台上,上演着一轮接一轮关乎生命的戏码。
这样的情景让傅寒想到了刚过去不久的地震。昨晚和父母互报平安时,他得知又有较大的余震产生。如果地震是这个舞台上的一出戏码,那么它的作用到底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呢?他有些不安,不是因为担心父母的安危,而是对于自己不负责任丢下他们的行为,这样的不安持续到当他返回医院,看见罗素将钱交给了眼镜青年时,一下爆发了。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目标,他离开了自己最亲的人,而他却随意的做决定,完全忽略了自己是在一个集体里,应当考虑其他人的看法和感受,两个人差点为此动手,到今天也一句话都没说。但实际上,傅寒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气罗素的不负责任,还是气自己的不负责任,也许二者兼有。
他想起自己刚回到老家的时候,周围的人一致认为他变成了个样,但他并不认同。有一天,睡了个囫囵觉起来,经过客厅的玻璃背景墙时候,他感觉无意间督见到一个陌生人。过去总是粗线条的他,在这样一个巧合点以‘自恋’的方式观察到了自己,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谁。他只是注意到,那个人的双颊和下巴都有青色的胡渣,双眼看起来黯然无光,嘴巴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像条浑然天成的裂缝。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去和现在有了真实可感的分割线,那个有点顽皮、固执,双眼却始终神采奕奕的小男孩被隔绝在了线的另一边,和处于这一边的自己尽管还有相似之处,却从根本上已经不同了。
生活带给他的教训,很多时候就写在这张脸上了,而每到新的环境,这种给予教训的方式都在被延续。
追溯到更早之前,在海滨城市生活的那段时间,他交了个当地的女朋友。这个纤细矮小的南方女生说着一口粤版普通话,性格温和腼腆,傅寒从没见她发过脾气。和他相同的是,她在该读书的年龄也放弃了学业,转而在父母开的茶餐厅里帮忙。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她在做菜方面展现出了一些天赋,傅寒记忆里的很多个午休时间,她都会提着一罐保温瓶来到他工作的地点,瓶里装着她亲手做的食物。女朋友祖上都是客家人,送来的也都是清淡的客家菜,这在最初,对于习惯了辣椒的傅寒来说有些吃不习惯,但随着时间的累积,却日渐成为了他每天辛苦工作之余的期待。
对于女朋友的付出,傅寒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等到对方过生日的那天,他用自己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条项链送给她。两个简单而执着的人在相互付出的过程中,对彼此的情感也在渐渐升温,曾几何时,傅寒甚至认定自己会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过完剩下的人生。
有时候,人们因为对在乎的人有所期待,久而久之,反而会把这种期待扭曲成没完没了的苛责。两个人在一起近一年后的某天,女朋友照例来找傅寒,那阵子恰好也是码头任务最为繁忙的时期,由于工作负荷超出了平常的好几倍,傅寒的情绪变得有些极端,因为在商量即将到来的假期是否出行的意见上不统一,两个本来关系和睦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发生了严重的争吵。他们从意见不合逐渐升级到对双方人格的抨击,以往从没用过的难听词汇在这一刻被最大限度的用上了。争吵其实是由傅寒引起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无意中却引发了对方的真实想法,它平时都被刻意压制在心底,却偏就在不合适的时候被表达了出来。
‘你知唔知你有多穷酸啊?’
女朋友的这句话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明白,要想给在乎的人真实而有保障的未来,自己首先得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而这个本事必须具有世俗的价值才行,如果没有,就是不负责任。现在,尽管父母不言,他也要通过自己的能力给他们创造一个好的未来,就像他们曾经为他所做的那样。他其实一直都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是没有意识到意识本身。
眼镜青年另一件被证实没有欺骗他们的事,就是行路的时长。接近四个小时的爬山,让大家累的够呛,还没完全到达山顶,大家就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来,坐在山间的石凳上休息。大山广袤、幽静的环境促成了立体声环绕的音响效果,使得蝉鸣比任何其他地方都清晰且悠远,罗素扯着干涩的嗓子吼了一声,回声瞬间飘荡在山间,经久未散。眼镜青年从背包里取出四瓶矿泉水,分别递给了他们。
‘走的太匆忙,忘记提醒你们准备水了,这个给你们算便宜些,一人一块。’
路世宁白了他一眼,后者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这可是我辛苦背上来的,原价都不只一块。’
‘朋友,你怎么就这么爱财呢?’
罗素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皱着眉问道,
‘因为赚钱是老天给我指的出路。’
眼镜青年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大家发现,有一阵红晕泛过这个看上去有些土气、学生模样的人。
‘你们不会懂的,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人只能靠自己谋出路。’
‘你打算靠做什么谋出路?’
韦都文的态度显示着个人的好奇,而非恶意。
‘当然是读书。’
言至此,没有人再提问了。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顶,大家都希望尽早找到石阵,完成许愿任务,赶紧下山。
因为在休息中勉强补足了体力,出发之后不到半刻钟,大家就到达了山顶。没有了树林的荫蔽,这里的阳光比之前更为刺眼,高耸的石堆倚靠在坚实的山体上,石缝里安插着密密麻麻的细竹筒,经过长时期的日晒雨淋,大部分都有了被侵蚀的迹象,石堆的旁边同样有一个木箱。
‘看到那个箱子了吗,你们必须投币,买了细竹筒再许愿,否则不灵验的。’
眼镜青年严肃的说,但言语之间比过去又多了点真诚。
四个人照着他说的做了,罗素依旧许下了和之前一样的愿望,希望找到更多关于[火车怪客]的信息,韦都文不再需要许愿了,路世宁和傅寒各自写下了不为人知的内容。
眼镜青年望着三个人将细竹筒放进石堆里的背影,表情依旧严肃,但这会儿说的话却终于好听了,
‘现在,你们已经完成了许愿,祝福你们,准备接受来自这片天地的馈赠吧!’
夜里,罗素早早的休息了,如同所期待的,他在夜里做了一场梦。梦里,他腾空而起,飞跃了千山万水,最后停留在了大一结束时,和同学集体宿营的那片湖边。相比现实中的冷清,梦里头,大家在帐篷围绕之中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把从湖里钓起来的鱼放在火堆上炙烤,将事前准备的零食、扑克和烟酒统统拿了出来,甚至还有人带来了烟火棒,原本属于大自然的静谧彻底被人类的不断笑闹和烟火的噼啪作响所取代。罗素置身于这片纯粹的欢乐之中,几乎忘记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在这片环境里格格不入的人。他和同学们大声吆喝着,笑闹着,喝酒抽烟,对彼此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忽然间,他的目光被一个人锁定了。
[火车怪客]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一直站立在湖边,他的表情既显示不出快乐,也没有悲伤可言。
罗素本能的走了过去,然而梦境到这里却画上了休止符。
第二天清晨,他发现,有人从自己房门下的缝隙里塞进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