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天刚刚泛白之时，自流水从水龙头涌出锤击瓷壁的声音冲击掉月儿的最后一丝睡意。昨夜辗转难眠，好似才刚一闭眼，又到了第二天。“今天又是这么早呀。”她不禁在心里嘀咕着，心里的不满欲从口中呼出，但嘴巴像被缝上了一条拉链，不快之意被阻挡弹回心上，又增添了一笔不快。她揉了揉双眼，欲把眼前泛白的小圈除掉，下床时脚掌锤击着钢制爬梯，发出“砰砰”声响，心上的不难好似爬到了脚底。

“早呀，今天又有早课吗？”月儿轻声问道。

“...约了人吃早餐,”素素往脸上扑上瓷白的粉霜，一边应答着。她突然转过身，将脸转向月儿，从前清秀的脸在精致妆容下显的妖艳，美，但是却如流水线生产出的物品，美得刻意，却也毫无特色。

“我的眉毛是不是画得不太对称？”

“没有，我觉得很好了。”被吵醒的烦躁感还萦绕在心头，如今看到素素这般模样，一丝不屑又涌上心头，伴随着的还有那嫉妒之感，想墙角的野草无声的滋长着，但自己却无从察觉，大抵是被这诺大的不屑感遮挡住了。脑海里浮现出了第一次见素素的模样，不施加粉黛的脸庞清秀而干净，脸上的线条像是一气呵成般的画作，流畅度足以隐藏了初作的瑕疵。那是一种不带攻击性的好看。像是油画盘里的底色，与任一主色均可以相配。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朵小巧的茉莉，安静地绽放自己的舞姿。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一眼便能挑起人的好感，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触一点，平静的水面便绽放开无数圈涟漪，那是一种轻柔却宽广的影响。

月儿有些恍惚，眼前的画面与从前形成强烈落差，她不禁再调侃一句：“有当年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之势了。”

“你最讨厌，尽会拿我说笑。”素素娇嗔道，嘴角的笑意确掩藏不住，两旁的梨涡若隐若现，精致的脸上多了几分羞涩，反而显现出了几分灵动感。“对了，考试加油呀，你没问题的。”

月儿冲素素笑了笑，没有应答，草草的洗漱完便出了门。终于等到了今天，不是带着无限期望的等待，而且一种惴惴不安的等待。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法好好休息了。月儿并不是平时学术不精的人，相反，她认真谨慎。也是出于这般在乎与谨慎，才将神经扯成最紧绷的状态，本想弹奏出一曲完美的歌谣，却不慎将弦挑断了。月儿深知拉扯这弦的，一端是自己的心，另一端是来自各方的赞赏，信任，以及致命的期待。被人寄予期望是件奇妙的体验，一面成就了自身的虚荣，另一面却像是这虚荣的代价，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肩头。自己只能小心翼翼的行走着，怕是它掉落，砸伤的却只有自己，石头是不会感到疼痛的。真是不公平的体验。

盯着眼前的教材，印刷字体像是变成了一群顽皮的小孩，胡乱的跑动着。耳边又响起各种声音，素素的鼓励，父母的期待，导师的信任。此时脑子里像是被充入了大量空气，虚无地膨胀着。她焦躁地盖上了书，又到了图书馆前的湖旁。其实自己更愿意听到的声音是毫无在意尽力而为，或是更差的，带走贬低意义的话语。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能让人轻装上阵，更有可能得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心跳开始加剧，双手又开始发抖了。像是步入了无底深渊一样，眼圈开始泛红了。

水面上有鱼跳动这，咚咚的声音直击人心，带来了更多几分不安。尽管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眼光铺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席金黄色的绸缎。南方的季节像是喝了永葆青春的药水，尽管是冬天，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模样。这样的景色月儿却是觉得触目惊心，好似这一切美好都在咧开嘴嘲笑着自己的无能。一个心思缜密的少女的情绪是很难被理解的，旁人大多只认为是矫情。但却无法得知情绪上的波动，最像针刺上指头，那是穿心的疼痛。

月儿的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这种强势不是事业上的强势，而且在生活细节上的强势。母亲自己把持的观点，无论对错都会无人争论到底，不会是主动谦让的一方。月儿却完全没有受到母亲的影响，反而是母亲的强势把月儿逼进了角落，才造成这唯唯诺诺的性格。同一家庭下生活的两人，这样的性格得以互补，家里的平静得以维持。月儿对母亲为人处世的态度是不赞赏的，她极力将自己活成了与母亲最不同的模样，她痛恨母亲与人争夺时的野蛮，把自己赶到了另外一个极端，胆小，懦弱。殊不知这一极端也是这般不堪。她对他人认同的渴望超出了正常的范围，像是古时妇女束脚，为了迎合异性的眼光而残害自己的身体。而自己，为了取悦他人，将自己的心摧残至畸形。她想起了自己对素素的不屑，素素将自己打扮成了众人喜欢的模样，那是迎合了大众的审美，而自己。却是深入皮骨的想要迎合他人的期待。那是一种心灵的畸形。自己对素素却是羡慕的，那羡慕来自于素素得到了众人的称赞与认可，但是自己追求的事物却毫无踪影。这次考试被自己拟化成最后一根稻草，证明自己并非无能的稻草。

那漫长的等待最磨人，对无知是无法掌控的。对喜的欲而不达的迫切感，对坏的逐渐逼近恐惧感。她将手里的手头抛出，看着它慢慢坠入湖中，自己也想随之沉入湖底了。所有的关注，期待也不复存在了。最后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考场。

卷子一张接着一张传递下来，月儿拿到试卷的时候，双手还是不断发抖，头脑中的记忆像是被窃取了一般，看着熟悉的题型却不知如何作答，她抓住脑子里最后残乱的记忆，胡乱将试卷填满，试图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给自己的心最后一丝抚慰。却无奈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自己还是完了。

当考试结束，不知是怎么走出了考场，双脚像铅一般沉重，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深渊，从前的他人的期待是被自己扭曲的心映射得咄咄逼人，素素那一句也不过是随口的鼓励，父母也表示过尽力而为，但自己却把这些过滤了一般，将这些善意扭曲成道德绑架，到头来是作茧自缚了。

太阳慢慢移到西边，黄昏时期像是美人迟暮，只剩下无限悲凉。月儿背向阳光行走，她看到了自己走向光芒消逝的道路，她没想到的，是明早的太阳依旧会从她走去的方向升起，并且闪耀出更加有力的新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