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谁是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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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闹钟在半夜23点整响了起来,傅嘉阳鱼打挺一样地弹起身,一把关掉正在嗡嗡作响的闹钟。
他屏住呼吸听了听客厅外面的响动,一片寂静,除了客厅里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他确定,父母都睡熟了,于是快速穿好衣服,背上书包,拖鞋都不敢穿,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又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走到大门边。
再一次地屏住呼吸,尽可能让开门的声音能化为乌有,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一旦吵醒父母,今天的计划就泡汤了,不对,应该是自己的期待两年的事就泡汤了。
安全出了门,傅嘉阳长出一口气,在门外穿好鞋袜,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地下了楼。
刚出单元楼,一股寒风裹着一阵雪浪铺面而来,他抬头一看,啊,楼门外的世界,已然是一片雪海。
纷纷而落的鹅毛大雪,如同一层纱幕,让马路对面的霓虹灯都变得若隐若现。
傅嘉阳完全没有在意这风雪交加带来的寒冷,带上帽子,裹紧围巾,便一头扎进大雪的幕布里,往另一条街的小区奔去。
23点45,傅嘉阳带着一身风雪,来到了于冬冬家楼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凌晨零点还有整整15分钟。
傅嘉阳长出几口气,平息了自己急促的呼吸,一层白蒙蒙的雾气随着他的呼吸,有节奏地升腾起来。
“冬冬,下楼来,我在你家楼下。穿厚点,外面雪可大了。”
他心跳得砰砰作响,可却依然强装镇定的,给于冬冬打了这通电话。说话间,他抬起头看了看于冬冬房间的窗户。
窗帘被拉开一条缝,又快速地被拉上,傅嘉阳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来的时候,他怕于冬冬睡着了,接不到电话。于冬冬接了电话,他又怕于冬冬不下楼。
10分钟过去了,外面的风雪依旧,但他却觉得身体里的火焰在流淌,脑子里不停地组织着待会要给于冬冬说的话,想到于冬冬马上下楼了,他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傅嘉阳,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我家这来了,明天还要上课呢。”于冬冬说话间,把一个暖水袋塞进傅嘉阳的怀里。
傅嘉阳抱着暖水袋,心跳得更快了,刚刚在脑海里演绎的各种话语,此刻变得无影无踪,他有些尴尬地看着于冬冬,挠了挠头,又尴尬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有什么事吗,你倒是说话啊!”
傅嘉阳这才想起要说什么,赶紧从书包里掏出送给于冬冬的礼物,舌头有些捋不直地说:“冬冬,18岁生日快乐,今天我是第一个给你送祝福的人哦。”
于冬冬一脸惊讶地接过傅嘉阳的礼物:“天哪,傅嘉阳,你竟然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你哦,我都忘了我的生日到了。”
“嘿嘿,不谢,我们是同学嘛,明年高考完,我们各奔东西了,想给你过个生日都难了。”
“是啊,好快,马上这三年就过完了。”说起即将到来的高考,于冬冬的脸上露出点点的忧伤。
傅嘉阳想说的话,在肚子里百转千回一遍,说出的话却又拐了弯。
“冬冬,你打算去哪里读大学啊。”
“我还没想好,但是很想去南方,想去过没有雪的冬天。”
“有雪的冬天不是很好嘛,为什么要去没有雪的地方啊。”
“太冷了,我就喜欢暖暖和和的。”
…………
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了一会,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暖水袋也开始逐渐失去温度,傅嘉阳兴奋和紧张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傅嘉阳,外面太冷了,明天还要上课,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谢谢你的礼物哦!”
傅嘉阳应着于冬冬的话:“好的,再说一遍生日快乐!”
他看着于冬冬一步一步地往楼门口走,心里有些焦急,也有些胆怯,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门上急出一层汗。
“欸,你怎么还没走啊,快回去吧,好冷的,我要上楼了。”
已经走到楼门口的于冬冬突然转身,看着傻站在雪地里的傅嘉阳,便催促他赶紧回家。
“冬冬,做我女朋友吧,我怕再不说就错过了。”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跟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傅嘉阳心里期待又懊悔,期待于冬冬给出肯定的答案,懊悔自己的表白太不够浪漫了。
于冬冬笑了,头如捣蒜般地点起来,傅嘉阳跳起来,耍酷般地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
“回去吧,冬冬,以后我就是你的对象啦!”
看着于冬冬消失在楼道里那昏暗的光线中,傅嘉阳才转身匆匆地往家走。
一路上,只要想起于冬冬站在楼门口笑着点头的样子,傅嘉阳就高兴地想要大吼。
繁重的学业压力之下,他对于冬冬的心,一封再封,前程和并不成熟的爱情之间,该选哪个,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了。
傅嘉阳没得选,于冬冬也没得选,当然,也可以前程和爱情都要,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实在没有那份毅力,去兼顾这么重大的两个课题。
可是爱情也是稍纵即逝的,傅嘉阳想,也许毕业之后,各奔东西的求学路上,于冬冬会成为过去,他也会成为于冬冬的过去。
一想到放在心里的女孩,有一天会挽着别人的胳膊,撒娇,嬉闹,做他人的女朋友,做他人的妻子,傅嘉阳心里就难受得紧。
上课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去看于冬冬的背影。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把于冬冬衬托得更加清醒可人。
于冬冬的背影越是生动地呈现在傅嘉阳的眼前,傅嘉阳的心里就越是会泛起一阵酸楚,要怎么才能和喜欢的女孩,永远在一起呢?
回家的路上,傅嘉阳迎着纷飞的大雪,特别想唱歌,一直以来压在自己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来了,于冬冬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
那明亮亮的未来里,满是他和她的浪漫故事,从校服到婚纱,一路顺畅,一辈子安稳,多好的未来,多么随人心意的未来。
傅嘉阳抬起头来,道路旁高大的树枝上,结满晶莹剔透的冰霜,在灰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活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道路旁的路灯用暖暖的灯光,给这幅画又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他眼前的景色,显得更为生动。
他掏出手机,对着自己眼前这幅画卷拍了起来,在这之前的很多年里,他从来不曾抬头注意过这样的景色。
画面刚刚定格在手里,傅嘉阳的眼前就晕开一片光晕,径直照射在他的眼睛里。
傅嘉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照得睁不开眼睛,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他仿佛听见自己母亲的声音。
“嘉阳,嘉阳,醒醒,醒醒!”
医院病床上的傅嘉阳被母亲焦急的呼喊声吵醒了,一声“妈”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妈妈的责备就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了下来。
“你说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把自己管不好,一天到晚跟一帮这兄弟、那兄弟到处喝酒。”
“你喝就喝吧,还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这么大个人,也不说好好成个家,要这样晃荡到几时?”
傅嘉阳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问他妈:“我多少岁了?”
他妈一愣,一脸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病床边的杨超,又一脸疑惑地看着傅嘉阳,半天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杨超挠着脑袋说:“嘉阳,你没事吧,你咋连自己多少岁都不知道了啊,昨晚上你莫名其妙地喝大酒,拦都拦不住,你没醒的时候,哥几个可被阿姨给骂惨了。”
说完,杨超脑袋朝门口扬了扬,傅嘉阳这才发现,昨晚一起喝酒的几个同学,都一副尴尬万分的表情站在门口呢。
他拍着脑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手机,手机,我手机呢?”他着急地四下去搜寻自己的手机。
妈妈有些生气地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扔给他,他立马翻起了手机里的照片,那张他在大雪里拍下的美景,却怎么也翻不到。
“不对啊,昨天晚上不是下大雪来着,不对啊,我不是还没高考吗?”
他喃喃自语的样子,可是吓坏了妈妈和同学们。
“你这孩子,是不是喝酒伤脑子了,这大夏天的,怎么下雪了啊。”妈妈从恼怒转为心疼,她摸着傅嘉阳的额头,怕他是发烧说胡话了。
其他几个同学围了过来,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杨超嗫嚅着说:“你咋了,没事吧嘉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昨晚上我们刚刚说到于冬冬结婚请客的事,你就疯了一样地喝大酒了。”
“谁结婚?”傅嘉阳一脸惊讶地望着杨超他们。
“于冬冬啊,昨天不是在群里请了大家吗,我们昨天不是商量着怎么去的事吗?”
杨超一脸担忧地望着眼前这个精神有些许错乱的傅嘉阳,这酒喝的,把好好一个人给喝懵了。
“哦哦,我都断片了,完全喝断片了,你们随多少,我随多少,我就不去了,昨晚真喝大了,我睡会。”
杨超他们还想再跟傅嘉阳说两句,他已经躺好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那阿姨,就辛苦你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一晚上没回家了,媳妇电话都打爆了,实在对不住阿姨,下回我们一定把傅嘉阳给按住了。”
嘉阳的妈妈见儿子清醒了,气也消了,松了一口,带着笑回杨超:“也麻烦你们,阿姨着急,有些话说重了,你们也别计较,年纪大了,嘴巴比脑子快了。”
“你看你们,这都有家有口的了,快回去吧。”
“唉,我们嘉阳这就是遇不到个合适的人……”
见嘉阳的妈妈又要开始诉苦了,杨超带着一帮人敷衍几句,赶紧溜了。
傅嘉阳躺在病床上,眼睛闭上的,脑子里全是昨晚梦里的景象,他一帧一帧地去回想,一点一点地去品味。
那是少年时,求而不得的梦,那是情窦初开时,梦而不敢为之的遗憾。
沉默良久,傅嘉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床边的妈妈关切地问他。
“我没事,睡会。”
他心里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