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那人散文勿忘我文园

老支书

2017-10-17  本文已影响121人  泰山寒梅

我们村的老支书王有才死了,他的死在村子里风平浪静,没有荡起一丝涟漪,冷冷清清。他的子孙将他草草火化后送入黄土以土为安了。

老支书下台己经将近四十年了,人们一直对他冷眼相看,处处孤立他,甚止与他为敌。有人说他在位时整过人。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只记着他的过,没人想着他的好。

人要讲良心,不能墙倒众人推,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我们应当摸着自己的胸口想一想,是谁让我们吃上了干净卫生的深井水;是谁让我们早早地告别了昏暗的煤油灯,给我们拉上了'光灿灿的电灯;是谁让我们不再为上磨子磨面而发愁。如果没有老支书,我们村的人不知还要遭多久的罪啊。

我们村是白鹿原西部的一个小村子,位于鲸鱼沟南岸。属于蓝田县前卫镇最西边的一个行政村。西边和南边与长安接壤。

从我记事以来,我觉得我们村是周边最穷的一个村。大队连一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许多年一直租着私人一小间偏僻而被闲置了多年的破旧房子,至多也就十个平米吧。要不是墙上悬挂着马克思、恩格斯丶列宁丶斯大林丶毛泽东的巨幅画像,谁也难以相信这竞是大队的办公室。

靠窗子的地方放着两张小条桌,卯与卯之间松松垮垮的。桌上放着一部手摇电话。这就是支书,会计,妇联主任他们办公的地方。他们开证明写字的时候,桌子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办公室坐北面南,只有正午时分光线才算亮堂。到了阴雨天或太阳西沉的时候,房子里光线昏暗,只得点起一盏煤油马灯。

不知有多少届大队干部就是在这间蒙羞的办公室里办过公的。

时间到了1974年,全国各地都在响应党的号召,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当时农村除了种庄稼外,还有两项重大活动:一是兴修水利,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嘛。二是平整土地。土地凹凸不平有水也没法浇。

那时候没有象现在这样的挖掘机,推土机,装载机等大型机械装备,修水库,平整土地都靠的是架子车这种非常落后的运载工具。修水库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建坝修筑总渠支渠所需沙石无以计数,全公社十几个大队的所有劳力集中在一起共同修建鲸鱼沟水库。全凭架子车从浐灞河滩里捞沙石,公社给村下达任务,村向每户社员分摊任务。一天一趟,一车一车翻坡下岭地来回二三十里路。

也就在这一年,王有才走马上任大队党支部书记了。他中等身材,长着鲁迅式的黒硬头发,红朴朴的大脸膛,整个人显得精力充沛,朝气篷勃。

他第一次召开社员大会,当众宣布,不出三年为群众办三件大事:一,盖八间砖木结构的大房子作为大队办公专用,二,给社员通电到户,三、打一眼机井,解决多年来群众吃水问题。保证不向群众摊要一分钱。

台下群众炸开了锅,有的象泼浪鼔似的摇头,私下窃窃私语"吹牛"。也有人说:"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据我所知他不是一般人,听说他之前给公社书记当过秘书,笔头馋,在外面创荡这么久了,是见过世面的人。说不定人家还真的有啥门道呢。"大伙说那就看结果吧。

对于新支书承诺的三件大事,第一件跟社员没有直接关系,社员也不去关心。社员最关心的是这最后两件事,和社员有切身的利益关系。长安和咱村挨村,地连畔,鸡犬之声相闻,可人家电灯亮堂堂,电磨子呜呜响,咱和人家简直就是两重天。

尤其是吃水问题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长期困扰着这里的人们。有一段顺口溜很能说明这儿的情形:

有女嫑给白鹿原

吃水比油还要难

要饭的到门前

宁给一个馍

不给水半碗

我们村原先有井的,在我的记忆里,用辘轳搅水的情形也就见了那么几次,社员们排着长长的队,我们这儿原高土厚,水位低,人工打井又不怎么深,常常发生断水现象。后来一点水也没了,成了形同虚设的枯井了。

从此人们吃水必须到一里开外的深沟里去挑水,那儿一有眼清泉在芦苇丛中,只是这沟深坡陡,人们顺着坡挖了许多的坑作为脚踩的台阶。挑水是人们每天的必修课。精壮男女挑着担桶去挑,大点的孩子两个人去抬水。也有的家中缺少精壮劳力,一些六十`七十多岁的老头也去挑水,慢腾腾地三步一歇,五步一缓气,那难场劲让人看着心痛。每家都有至少一个大水缸,要经常保持水满,以备下雨下雪天之需。人们每天把大半天时间都消耗在挑水上了。

王有才自那曰召开社员大会露了个面,至今将近有一个月没见人影了。人们又开始胡乱猜测: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是走走形式,三分钟热度一过,还不是照旧。有哪个官会真心实意为咱老百姓办点正事。别看他大会上信口开河向社员许下的愿,自知无法兑现,因此无脸面对群众,不知躲哪儿去了。可你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呀,你总要面对社员的呀。

正在社员们满腹狐疑胡乱猜测的时候,一辆东风大卡车开到村头,在人群中嘎然而至,紧接着王有才从副驾座上跳了下来,满面春风地同大家打着招呼,后面紧跟着还有几辆东风大卡车,拉着满车的木料陆续进了村子中。

笫二天,有七八辆小四轮拖拉机不停地来往拉砖,看来真的要动工盖大队部了。人们真的服了,有才啊你真的有才,红罗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说干就干,不拉长蔓。

匠人测好水平,量好尺寸,放了灰线。响过一长串鞭炮,就这样正式开始破土动工了。挖地基,夯地基,随着一声声劳动号子,夯石上下起落。领夯即兴现编劳动号子:

大家鼓起劲哟(领夯人)

嗨哟(众拉夯人)

建设新家园哟(领夯人)

嗨哟(众拉夯人)

……

素日沉寂的小村子,一下子有了生机。

大约两个月后,八间红砖蓝瓦新房子神奇地屹立在社员面前,这在当时的农村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王有才又背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帆布包,跑了县级跑市级,跑了市级跑省委,逐级活动,找关系,磨烂了多少双军用胶鞋,他软缠硬磨,磨破了嘴皮。他为民办事的那种执着劲打动了政府人员。他终于获得了成功满意而归。

紧接着县电力局。公社供电所的电力人员进村了。王有才那嘴可是抹上蜜的,尽拣好听的话说。谁不爱听?他又组织了村里的年轻人排练文艺节目,晚上或下雨天与电力人员联欢。电力人员谁不卖力?栽杆,爬杆,架线等工作都是很神速的,没多长时间就搞定了。很快变压器安好了。低压线路就更快了,为每家每户引线进户并安装了电灯。

通电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老人喜得合不拢嘴,一比较那煤油灯还叫灯?简直就是一只萤火虫呀。小娃娃们高兴地手舞足蹈,又蹦又跳。过去人们的理想生活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不是已径变成了现实了吗?

接下来人们热情期待和议论的焦点自然就是打机井的事了。这是人老几辈最担忧的事。

王有才这次可不象前两次那么顺乎了,不到二年时间,已经找政府办了两次事了,有再一再二,决无再三再四。他想说出去的事,泼出去的水是无法收回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向社员承诺了,就不能食言。在其位就当谋其职,自当扪心无愧。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了,只要有恒心我不信世上还有办不成的事?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万一成了,我也算没有白当这个支书,我也算为家乡父老办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这一辈子也值了!

这一次他下了狠心了,背了一提包的黑面馍,水壶,筷子碗又踏上了求助之旅,他不是为自已,而且为了全村一千多个父老乡亲。

他磨烂了鞋子,磨破了嘴皮。饿了,啃一个干馍,实在咬不动了,把干巴巴的黑馍往洋瓷碗里掰碎,冲进开水,狼吞虎咽一扫而光。为了节省钱,他不住宾馆,住的是一晚只有一块五的私人旅店。

在与主管领导交谈中,王有才谈到动容处泪光闪闪,他为家乡父老乡亲的苦困处境而抛下了热泪。诚心所至,金石可开。他一心为民办实事的精神终于打动了省民政部门的领导同志,立即调拨专款并协调省第二钻井队下乡扶贫。

一群戴着头盔的青年钻井队成员,开着敞篷车拉着器具来到这贫落后闭塞的小村庄。社员们立刻沸腾了,奔走相告:"我们村要打井了,我们再也不用到深沟里担水了"。

再看看王有才瘦的变了人形了,说话声也哑了,但他乐得合不拢嘴,跟着钻井队人员忙前忙后,和社员们一起抬机器,抬管子。

王有才为了让钻井队人员安心工作,在大队部安排了专灶,买来肉菜,请村中的有厨艺的师傅为他们改善伙食。每到开饭这个点,王有才屁股一转,回自己家吃饭去了。他没白吃白喝过一顿。

机器呜呜地响,一截一截续着钻杆,钻头一点一点向纵深处深入,白鹿原可不比有的地方用锄头向挖出水来。这里起码得四百多米才能见水。经过两个多月的忙碌,终于打出了水。接着用直径四十多厘米的钢管,一根根衔接起来放入井底,然后钢管里面套一小碗口粗的小钢管,也是一根根衔接起来放至井底。

新打的机井喷出了清洁的水,哗哗哗欢快地倾入社员的挑水桶,人们脸上乐开了花。王有才又派人修建了一座高大的水塔,便于储存井水,使社员随时都能吃上新鲜的井水。

王有才上任不到三年就轰轰烈烈地为大家办了三件实事。这在当时那种条件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王有才似乎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名人了。在全公社也是赫赫有名的,公社把他作为全公社的样板,把我们这个村子也作为了榜样。

从此,公社的所有指示王有才都不折扣地贯彻执行。上面叫严厉打击投机倒把,他坚决响应,上边叫忆苦思甜他坚决响应,上边叫割资本主义尾巴,他积极响应,上边叫阶级斗争,他积极响应。他一下子成了全公社的红人了。可他同时也为自己挖了一个陷阱。

尽管他执行着错误的路线,但他还是想为全村社员摆脱贫穷面貌,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而谋划着,他正在筹备一个村办企业。

正当他雄心勃勃准备着手建厂之际,因搞资本主义被他整过的几户社员联名上访,此时到了1978年正值全国大规模的平反冤假错案,他正好撞在风浪尖上,很自然地被削职为民了。

一下子他又成了万恶不赦的千古罪人。人们恨不得食其肉,寑其皮。

王有才错就错在他错误地执行了上边的错误指导路线。在这方面他确实犯有严重的错误,为自己树了许多的敌人。但话又说回来,这也是当时全国的政治环境所致,下级服从上级又是天经地义。至于他的敌人,没有一个是私敌,没有一个是因他的自私自利而结的敌人。

在我所见到的历届干部中,没有像他这样为群众办实事的干部。在接下来的几任干部中,王有才辛辛苦苦盖的大部被拆的拆卖的卖。王有才每每看到这儿心都在滴血。大队部不再有办公室了,大队干部都是在自己家中办公,公章都在他们家里,社员要办事就须到干部家中办事。

直到2010年上级拨款,各村必须建设"党员之家"我们村才又有了象样的办公室。

是是非非功与过,棺盖定论任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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