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法源寺 半部中国史|记北京法源寺的风月韵事
城市的文化与寺庙的历史是分不开的,城市的厚重底蕴与神圣的宗教精神也是分不开的,北京更是如此。
我慕名法源寺已久,曾先后利用出差机会寻访二次,特别是狂人李敖先生仙逝后,重新翻阅了他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长篇历史小说《北京法源寺》,愈发加重了探究它神秘的理由。
法源寺,原名“悯忠寺”、“崇福寺”,在1735年,由雍正皇帝赐名“法源寺”,从此,在北京城众多的寺庙中,法源寺成为专司传戒授法的皇家古刹。 唐代僧人南叙曾记载:“大燕城内,地东南隅,有悯忠寺,门临康衢”。走进北京西城区的南横街,便是这座伴随着北京千年风雨的古刹——法源寺。
它原是为纪念跟随唐太宗远征高丽而阵亡的将士所建,因此称“悯忠寺”,“悯忠高阁,去天一握”,大意是高大得离天很近了。
盛夏的北京,天气出奇的燥热,从地铁口出来拐进几个胡同,沿着低矮的四合院一直导航步行约二十分钟,便是名闻遐迩的法源寺。
寺门很小,小得你不敢相信是法源寺,门口赖散着三四个穿居士服的乞丐,见游人马上拱手作揖,看来现在乞丐也不容易,要有专业制服了。
漫步进入山门,忽然豁然开朗,第一进是天王殿,院子很大,有足够的透视感。 天王殿前有100来米的大理石长廊,有模仿陕西黄帝陵前的官员在此下马的意思。两边松柏林立,一尊青铜香炉遮住了殿堂正面。 院子东边的鈡楼前有几座石碑,后排中间那座规格颇高,碑首二龙戏珠,碑边四周全是龙纹,可是碑面却无一字,莫非在北京也遇到武则天的无字碑?
钟楼后边有几座石碑,不过它们与法源寺没有历史渊源,都是元大都遗址的考古发现,只是放在这儿而已。可以说是个好主意,既丰富了学习又利于文物保护。 西边是鼓楼,里边只有一个鼓而已。
西安的钟鼓楼有晨钟暮鼓之意,不知这些宗教重地的寺庙,东西方向的钟鼓楼是何含义,是否是和尚们打更或重大礼仪。
法源寺与其他北京佛教寺庙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有一个悯忠阁,这名字一直叫了1000多年,后来来了个清雍正,给改了名字叫法源寺。想来也有道理,这悯忠寺,悯的忠都是唐朝将士,他们是随唐太宗打东北战死的。辽阳一战虽打赢了但也死伤惨重,寒冬将至不得不撤回北京,那时北京叫幽州。你想,这打的不就是满清的先祖吗,所以雍正给改了名。
后来乾隆来了,他爱题词,给题了“法海真源”四个字,至今还挂在这里,算是对“法源”二字的理论解释。
第二进院落一般多是大雄宝殿,法源寺也是老套路。乾隆亲笔题的“法海真源”匾额就挂在殿内。香炉前有人伺候,但绝不揽客,免费请香。殿前有六座石碑,左右各三座。 左边是乾隆的御书,重修悯忠寺的碑记。右边是其他几位皇帝的亲笔御书,各种字体都有。这些皇帝自幼苦读诗书,文墨娴熟,书法了得,大多自成一派,很有欣赏价值。
拾级而下,散步便入第三进,著名的悯忠阁,整个院落都是丁香树,树丛之中立着一座石头香炉。如果是三四月,这里应该开满了丁香花,花不醉人人自醉,人在花中满园春。
现在法源寺内的丁香树,传说是明代种植。自那时起,每年花开时到寺内吟诗作赋者甚多,渐渐形成了“丁香诗会”。至清代极盛,大儒纪晓岚、洪亮吉、龚自珍、林则徐和名噪一时的宣南诗社,都在法源寺留下过诗句。
1924年春天,诗人徐志摩陪同印度诗哲泰戈尔到法源寺观赏盛开的各色丁香。当时泰戈尔、徐志摩、林徽因在寺内留下了一张合影,被当世流传,称为“岁寒三友”。
林徽因清馨淡雅而若“梅”,泰戈尔沧桑坚韧则似“松”,徐志摩清癯飘逸便如“竹”。
当天几百株丁香怒放,泰戈尔心情大好,夜幕时分,大家请泰戈尔回城。老诗人执拗地说:“不,不,我不走。我很少有这么高的兴致,我要在这儿坐到深夜,好好领略丁香花香和夜色,求求你们,别夺走我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徐志摩陪泰戈尔留下。
夜深时,泰戈尔放下手中的瓷杯,低低吟起诗作: “你把我的心纠缠在一百条爱的绞索里, 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我的心不过是个微弱的生息, 为什么用这么多的绳索来把它捆起? 那么多的花朵, 那样的光芒、芳香和歌曲, 可是爱又在哪里? 你躲在你那美的富裕里纵声大笑, 而我则独自哀哀哭泣。”
徐志摩激情难已,在海棠树下也做了一夜的诗,成为一时佳话。
徐志摩的老师梁启超在这年的秋天写了一幅楹联纪念此事,书法是北魏体,笺纸用朱丝划格,谨严古朴,联曰: “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 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
历史从来都是巧合的,从此,梁启超与法源寺结下了不解之缘,戊戌变法离不开法源寺,法源寺也离不开戊戌六君子。
行文到这里,想起李敖的《北京法源寺》,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小说一直围绕戊戌变法的始末,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大刀王、佘法师、慈禧太后等历史人物跃然纸上。李敖在台湾政治上逮谁骂谁,但此书却充满了阳刚之气,有一种肝胆相照、英雄侠义的感觉。
首先出场的是大名鼎鼎的康有为,他在进京之初,先来法源寺。碰巧遇到佘家后人(是袁崇焕仆人之后),也就是出家的佘发师。佘发师与他对话,期间对何为忠,何为善,何为入世,何为出世....... 进行了探讨,康有为若有所悟。康有为谈及理想,他想通过变法使国家强大起来。于是他考上了进士,在各个方面准备变法。
康有为培养很多弟子,像梁启超、谭嗣同都是他的高足。梁启超起步就是神童,谭嗣同也不甘落后。他的父亲是湖北巡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官二代。谭嗣同年轻时候喜欢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结交义气之士,大刀王五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慈禧太后的阴险毒辣,袁世凯的老谋深算,维新变法最终失败了。康有为与梁启超逃亡海外,而谭嗣同慷慨就义。
六君子英勇就义后,谭嗣同发出“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言壮语,谭嗣同烈士牺牲后尸身被仆人偷出,停柩于法源寺内。
踏着变革者的步伐,不知不觉来到了第四进院落毗卢殿。毗卢殿供奉的是毗卢佛,三层铜制佛像顶到了横梁上。底层是千佛莲花宝座,中间是面向东西南北的四方佛,顶层才是毗卢佛。
院子里有一个叫大玉海的东西,像一个大水缸。其实它是一个大酒缸,意欲海量。据说元朝初时,忽必烈得到一块五顿重的玉石,雕琢成这样子的海量酒具,得名玉海,以犒劳将士。
再往后走就是第五进,主殿是大慈大悲的观音殿,殿前也有一座玉海,有点小。旁边的香炉很漂亮,不过是个现代品,但远看古色古香,袅袅余香,煞是漂亮。
从大殿的后门出去,就是最后一进院了,一座二层楼的建筑,是藏经阁。院里的和尚说,这里收藏有唐宋元明清各朝代的佛经典藏,有些是很珍贵的版本,甚至有传世唯一的孤本。
李敖的童年是在北京度过,但在写《北京法源寺》时并未来过这里,是别人拍照收集寺庙素材加以创作而成。
2005年他专门寻游法源寺,悯忠阁里的钟上还刻有他的名字。 戊戌变法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多年,时间是最好的证明,历史的时钟时刻都在记忆。
虽然李敖走了,但他写的北京法源寺还在,那红墙碧瓦,余烟枭枭的禅寺里。前庭后院,曾经开满了洁白如雪的丁香,曾经的京城三大花市之一。
历史赋予了这座寺庙太多的故事,而如今,这座寺庙又回归了他该有的宁静。当你置身在法源寺中时,你确实会被这座寺庙真实的烟火气息所同化。
你会看到僧人在吃饭聊天,念经打坐,打扫院子,逗逗猫咪,这与佛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不同,但看到这些你才会觉得我的心灵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安宁,更加悲悯。
我的心顿时静了下来,看着周围的一切,感受一个有生机的寺庙,一个很清幽的寺庙,一个值得来几次的寺庙。
李敖的结尾写的非常悲壮,悲壮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所有地面上活动的,都化为尘土、都已躺下;剩下的,只有那静止的古刹,在寒风中、在北国里,悲沧的伫立着。啊!北京法源寺,北京法源寺!多少悲怆因你而起、因你而止、因你而留下串连、血证与碑痕。虽然,从悯忠台残留的石础上,知道你也不在静止,也在衰亡。你的伫立,也因你曾倾倒。但是,比起短暂的人生来,你是长远的、永恒的。你带我们走进历史,也走出历史,只有从你的“法海真源”里,我们才看到中国的‘血海真源’。”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法源寺虽为寺庙,却与中国历史不断擦肩,而在这厚重的历史中,每年春天的丁香花,则让这座寺庙多出了几分风月韵事。
走出法源寺,经过隔壁的中国佛学院,我百感交集、感慨万千,久久不能释怀。一处处古迹泯灭了时代留下的恩怨,消失在遥远的时空,在那古老的丁香树下,感受着古人的悲喜,与他们一同嗅一嗅那沁人心脾丁香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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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崇秋 2020,2,18于古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