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还有你在等候(六)
家里果然没变化。除了两个娃娃脸色有点绿,预留的生活费没花完剩了老多,我爹还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家里多添了一口人。
事情怎么发生的我不在现场。根据我爹交代,说是跟我妈一起搞计划生育工作的楚阿姨,领着一个女人来找到我爹。说,这女人是另一个单位负责计划生育的同志。她女儿要上学了,想把户口留在我们院。大家都是做计划生育工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这是事关孩子上学的大事,我们应该伸把手。
三两句就哄得我爸把户口本给了出去。再拿回来,赫然多了一页。明晃晃地写了:侄女,胡某某。
至于胡某某她妈是哪个单位的谁,家住哪里,我爹一概不知。
再问他,那怎么不把户口落在楚阿姨家?我爹说,她说她家人太多,落不下。
我妈被我爹气了个倒仰,埋怨他:那你不会说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啊?
我爹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户口本第一页户主是我咧。
要知道我们这样的民主家庭,遇到重大事件需要表决的时候,皆有代表人民最高利益的我妈陈皮梅同志提出议案。其他人纷纷利用手中的神圣权力举手表示赞同或弃权。
反对票?不存在的。如若是要抵死不从,那就要进行长期不绝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慢慢给她洗脑。当然最后是谁同化谁了再两说。毕竟我妈是忠贞不屈意志坚定地共产党员么。
某些无法透过现象看清本质的人,仅凭着户口本上名字前后出场顺序来判断,自然以为户主等于做主。
所以表面上,我爹是主;所以表面上,楚阿姨不知道我家谁是主。
户口本上多出来的侄女事件,印证了在目前的形势下,人民离翻身做主尚有很大距离。
而这位天外飞来的胡某某,就以官方认定的侄女身份在我家的户口本上住了6年。期间我妈顾虑着这家人什么情况我们完全不知道,连面都没见过,怕有什么风险,无数次想让楚阿姨来把人迁走。我爸都说:唉!算了,孩子读书要紧哩。
随着我家旁边校区的教学质量提高,我家户口本跟大马路一样热闹,川流不息人来人往。最高峰时期,我家挂了5个侄子侄女,有真有假。
对此我爹说:那咋办嘛?他好意思说,你还不好意思说不呢。
老实人的抱怨,都是那么实心实意。屡屡吃亏,是因为”拒绝别人我心里会不好过。
我爹要是看红楼梦,大约会把林妹妹引为知己。因为林妹妹也说过:我为的是我的心。
比起难办的事情棘手的工作不合理的要求,我爹更怕看见别人失望的眼神。
只有把这亏吃下去,他才不会愧疚得晚上睡不好。吃亏吃出清心安神的效果,我爹果然是奇人。
我妈因此常常批评我爹:啥事都往身上揽,要帮忙也得看是帮谁啊。可我冷眼旁观,有人求到门上来,我妈答应得也非常爽快。可她高明多了,用的说辞是:人啊,冷灶热灶都要去添把柴。众人拾柴火焰高,总是要互相帮着才好过日子。
有一回,单位里某某某急症手术需要用血。我爹我妈互相瞒着对方去献了血,回家双双躺倒。我妈还埋怨我爹:文革的时候某某某把你斗得斗不想活了,你还给他输血?我爹躲躲闪闪地说:忘记了。我听了很想问问我妈:那你又去献的哪门子血?
真真是乌鸦笑猪黑,明明就是一对儿啊!
我爹在生活上把傻气洒完了,业务上就聪明起来。评职称的时候,他是那一批高级工程师里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同期的同学里第一个晋升职称的人。
借了高级工程师的光,我们家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新房子。
我上初三我哥上高三的那一年春节,我们搬离住了9年旧平房。比起旧房子,新房宽敞明亮,一切都让人愉快舒坦。
我以为这是开门红,以后会是大段大段的好日子。生活的出乎意料,就是这样。门开了,后面却跟着一条幽长暗黑的隧道。 还好,虽然暗黑,但总有光。隧道再长,也总有走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