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哪儿吹(1--3)
风从哪儿吹
文/六月孺子牛
(一)
莫非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分明看到了林梓那暧昧的眼神在朝他微微颤动。
小样,这次可是看走了眼吧!
莫非表面上不以为然,但心里还是挑起了一丝兴奋,这种女人果真是要长点记性,不然总以为哪个男人都吃她那一套。
年前就传出吴主编年后要退居二线,大家都在猜测谁会接班,编辑部虽是屁大的地方,但削尖脑袋想要坐上主编位置的可是大有人在。单不说报社其他科室副科级们的虎视眈眈,就拿编辑部的在任的几个编辑,个个都是心怀鬼胎,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上都不意外。
首当其冲的是林梓,她好歹也是武大中文系毕业,在报社也混了十年工夫,写诗见长,还出过两本诗集,在叶市也算是小有名气。然而她最大名气不是她的诗歌写得多好,而是她的桃色新闻层出不穷,这在叶市文化界人皆尽知,有人戏谑她是“林一手”。自从她和副市长的儿子离婚后,她俨然成了文化界的头牌,但凡文化界这些一官半职大权在握的,似乎都和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真要想上位,恐怕也不是件难事。
惦记这主编位置的还有陈毅然,他已过五旬,在副编位子上已坐了十余年,比林梓工龄都长,看着一个一个主编从这个位子上走向更高的位子,他老实巴交的外表也有了不老实的轻视和渴望。他成全了别人,却牺牲了自己,在历任主编的嘴里,他是最好的业务编辑,也是主编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说白了,他是辅佐的命,不能堪当大任!
渴望一朝转正的还有宋菲菲,论资历,她尚且稚嫩,没有过人的硬件可以拿得出手的,但她来头不小。省组织部委派下来挂职锻炼的女干部,她唯一特点是组织观念极强,别看年纪不大,政治理论和觉悟在编辑部甚至整个报社都是有口皆碑,不用看稿子,你只要她往大会前台一坐,滔滔不绝,激情澎拜,说上三四个小时,水也不喝一口。这样的位子让她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锻炼是她的当务之急,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她去指点江山。
唯一没抱任何希望的是莫非,不是他没这个野心和念头,只是在这三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陪衬,可有可无。朝中无人莫为官,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在报社打滚了二十多年,他也看到了不少事情,真正有学问业务出众的都已远走他乡,另谋高就,剩下的能够提上去的都是背后有人支持,行为八面玲珑之人。
而自己,就欠缺这点,朝中既无人,自己嘴巴也不是能说会道,唯一拿得出手的是自己在全国诗坛的知名度。几首小诗让他在诗坛声名鹊起,只要有些全国性的诗歌交流会,指名道姓的也只有他。
平日,他只琢磨他的诗歌,对于其他,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主编这个位置,爱谁谁争去,反正他并没放在心上,四个人中,最不可能上位的就是他。
然而当社长和党委书记找他谈话时,要他谈谈编辑部工作时,他还算灵醒的头脑壳一下开窍了,于是,他竟毫不客气地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末了,他说道,这是他多年的想法,只是没有机会付诸行动。
机会是有的,你可大胆放心去做!领导说话意味深长,他们不停点头的样子,莫非仿佛看到了迟到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说是公开竞争,报社给出的条件框框却是为莫非量身定做,第一,编辑工作不少于十五年,这一点,林梓PASS掉,她才不到十一年。第二,编辑作品近两年上过国家级大刊(说白了报社在任编辑上过全国大刊的也只有他莫非一人,陈毅然只上过省刊,而且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第三年龄不超过四十五岁,这点只有莫非适合,今年八月他才四十五,现阶段他可以说四十四岁。于是整个报社都开始议论,这个编辑非他莫属!
顺理成章,过程一走,符合选拔程序,莫非终于当上了主编,公布那一刻,莫非心里就像灌了蜜似的,甜的无法言语,看着这几个言不由衷的祝贺,他真想当众唱首《翻身农奴把歌唱》。
林梓那暧昧的眼神似笑非笑,不知她那狐媚的表情想要表达什么,莫非早听闻她这些日子天天往社长书记办公室跑,原以为她会借此上位,不想最后好事竟落在他的头上。事后他才得知,这个位置是吴主编再三力保下莫非才如愿以偿。
没过多久,宋菲菲调到市宣传部当副部长,直接三级跳,又成了莫非主管领导,陈毅然调到后勤部当上了主管部长,也算是给他一个安慰。只有林梓依旧在编辑部,她倒成了莫非的得力干将,新调来的两位臭乳未干的小年轻,在林梓面前大气不敢吐一句。莫非这才明白,他这个主编有些架空的嫌疑,凡是大事小事,林梓都是先斩后奏,他还一时挑不出半点不是。莫非还不能对谁言语,否则还会落给别人笑话,自己没能力驾驭底下的人,还谈个毬的窝囊气!
唯一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自己的老婆戴一荣,可这段时间,这个女人不知着了什么迷,天天出去跳广场舞,有时饭也懒得做。回到家冷火秋烟的,莫非感到一肚子火,他只好自己下几根面条对付一下,碰到应酬的,他也干脆不着家,电话也懒得打,久而久之,莫非心开始往外跑了,而戴一荣坐在屎中不知臭。
(二)
莫非认识戴一荣时,他刚刚师范毕业,分配到一个偏僻的乡村教书。戴一荣是校长的姑娘,初中毕业,在小学做代课老师。学校年轻人不多,其他的都是刚刚放下泥巴裤腿便拿起书本走上讲台的代课中年老师。学校不大,老师才十来人,方圆几十里就这么一个小学,莫非到来可谓是雪中送炭,什么课都可以教,碰到哪个老师家里有事耽误了,他就挺身而出,关键是他上什么课都讲得绘声绘色,孩子们都挺喜欢。
专科毕业,底子厚实,莫非很快成了学校的金字招牌,课外之余他爱写写文字打发无聊时间,也喜欢把他的新作拿到课堂上读给孩子们听。不知不觉中,莫非的才华吸引了戴一荣的注意。
戴一荣有个老表在县城报社工作,她偷偷把莫非写的诗摘抄下来,寄给老表,不想老表很快回信,说此人文采了得,报社决定刊登他的诗作。
终于等到莫非的文字变成铅字,戴一荣兴奋地拿着刚刚寄来的报纸一溜小跑,也顾不上莫非还在上课,径直跑进教室,扬着手里的信封,大声说道:“发表了,发表了……”
莫非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惊喜,当他知道原委时,激动地拿着报纸看了又看,突然猛的抱住戴一荣,在她黑黑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堂大笑,莫老师和戴老师亲上了,他们一定是在处对象。
激动之余的出格举动注定了他们“好事”会越描越走样,戴一荣倒也无所谓,她还巴不得大家这样传。冷静之后莫非却后悔了,他觉得自己的唐突让自己骑虎难下,他是个讲究之人,他从未想着会和戴一荣发生什么。
戴一荣皮肤黑黑,身材单薄,如果不是穿着花衬衣,梳着两个一成不变的长辫子,莫非根本看不出戴一荣身上有哪一点女性特征,胸脯平平,屁股平平,还没自己胸肌发达。这样的女人抱在手上,幻灭了莫非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所有的幻想和期待。
唯一让他安慰的是戴一荣温柔体贴,说话做事有条有理,不张扬,对他百分百依顺。而且这次投稿让莫非非常感激,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文字还能登报,如果不是戴一荣,他不知道还有人如此欣赏他的才华。
世上事都有一个巧合,读书时谈的女朋友秦慧慧刚刚来信,提出要分手。她说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农村,看不到两人的未来。
分就分吧,强扭的瓜不甜,除了她,莫非还愁找不到一个女人?当他下决心接纳戴一荣时,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虽不能肩比潘安,好歹自己也是相貌堂堂,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真要接受戴一荣的感情,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一定要加强再加强。
戴一荣旺夫,这是算命先生黄大仙说的!定日子准备结婚时,母亲把莫非和戴一荣的生辰八字拿去给黄大仙合算,花了一张五十元票子,一点也不心疼,回来后神秘叨叨,笑得嘴巴合不拢。她告诉莫非,这是前世姻缘,别看婆娘其貌不扬,但丑媳旺夫。黄大仙的话没人怀疑,据说灵验得很,七里八乡都把他当菩萨供着。
婚后不久,莫非被乡里看中,一纸调函去了乡镇府给乡长当秘书 。工作变了,莫非整个人都活泛起来。除了工作上如鱼得水,莫非的诗越写越灵气,不但上了市报,还上了省报几次。戴一荣第二年就给莫非生了一个白胖胖的儿子,取名莫名。母凭子贵,她愈发长得水灵起来,皮肤也不再是黑黑的,胸脯像是炸开的棉花,鼓鼓地撑着衣服,屁股也高高翘起。穿上高跟鞋,身材也不再矮小,和莫非手挽手走在街道上,都会吸引一些婆姨们羡慕的目光。
戴一荣的变化是惊人的,没过多久,她被调到乡农机站上班,工资不但长了许多,离家也近了,一家三口住在乡政府大院,日子过得风轻云淡,有滋有味。
莫非信了母亲的话,戴一荣果真是旺自己,不到几年工夫,他已经在市里小有名气。他写的几首诗参选全国比赛,竟得了个三等奖,全省也是他拔得头筹,还被组委会邀请到北京参加颁奖大会。获奖照片很快登上了市报头版头条,醒目标题是:我市新锐诗人莫非喜获全国诗歌比赛大奖,今日从京载誉归来!
没过多久,莫非接到市报社调令,摇身一变,他成了报社副刊编辑 。记得当年文联主席主动去找他,一席交谈下来,临走说了一句:“从政不如从文,你的才情不能埋没,不要被耽误了!”
报社后来送他去省城脱岗学习一年,期间他认识了文联委派过去学习的杨沫儿,一个有着小资情调的写小说高手。莫非读过她的几篇小说,文风大胆超出他想象。他不知道一个看似文弱的小女生竟然写出这些赤裸裸的香艳文字,就算莫非是个已婚男人,都看得面红心跳,更何况她还是个未婚女子,不知这些体验如何得来?且写得入木三分!
他开始还保持着一颗好奇之心,对杨沫保持一定距离。她那浑身散发出的体香有时候会让他心猿意马,他必须保持高度清醒,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大好前程!只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杨沫儿一副衣袂飘飘的模样总是忽闪在他的眼前,想躲也躲不去。
与其这样刻意回避,倒不如大大方方和她接触,他是个男人,男人不该怕女人的!
如他所愿,和杨沫儿一番接触下来,这个女人待他还真不一样。她看莫非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柔情,更藏有一份只有莫非才能感应出的挑逗!这暧昧的交流把莫非撩得欲火焚身,好几次差点出尽洋相。杨沫儿心里鬼得很,她要欲擒故纵,不会轻易让莫非得手!只是这样无聊的学习,寂寞就像猫儿一样抓着她的心痒痒的,她决定找个合适和莫非缠绵一番。
三)
莫非接到通知,星期三市委宣传部要开个关于做好首届樱花节对外宣传的动员大会,市里各主要单位及相关媒体都务必参加。
莫非想安排林梓参加,这样的会议他没必要亲历而为。
“不凑巧,我要去省城拜访一位大作家,好不容易联系上的,这个采访我足足等了大半年,不能错过。”林梓一口拒绝,但她说可以安排小魏参加。
莫非还没回过神来,宋菲菲的电话打了过来:“做两期樱花节的专刊,散文诗歌都行,你先策划一下,方案自己拿,不用向我汇报,我只需要最后的结果!”不等莫非说上半句,电话便挂了。
和女人打交道就是这样,在他眼中,林梓和宋菲菲两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什么节不好使,偏要办个樱花节?樱花是什么,那是小日本人的国花。自从和日本大阪缔结成友好城市,日本人送来许多樱花树种,不到几年工夫,大到城市街道,小到森林公园到处栽满了樱花树,一到三月末四月初,整个城市樱花缤纷,甚为壮观。
有人在市委开会时放了一炮:不能把自己的城市变成一个小日本,自己城市的特色呢?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变节!
什么年代了,还固守死脑筋,一个樱花而已,还上纲上线了?市委书记曾经留学过日本,他对日本有着非常好的印象,听到有人提出异议,拍桌大声斥责了一番。樱花树要整片整片地种,要让樱花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张名片,要大胆推销出去,吸引更多的人来旅游参观,要让大家一说到樱花,就会想到这个城市,一到三四月,就想到这个城市来看樱花!
市委书记的话就是圣旨,拍马溜须的随声附和,马上有人提出要办个樱花节。市委书记当即拍板,指示市委宣传部马上落实此项事情,一定要办个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樱花节!
市委宣传部命令下来,莫非只能接住,组稿不是难事,难的是怎样借此机会推出一批有质量有水准的作品。市里几个文人已经是黔驴技穷,写不出什么新意的作品,只能把目标放到全省甚至全国上去。
一二十年的文坛淫浸,莫非手上还是有些资源,有一定知名度的诗人作家,只要他主动约稿,大家还是会给他一些面子。只是行业潜规,稿费标准还需再提高一些,给多给少,全凭邀稿单位自己操作。低了,以后再想约稿,只怕人家热情不会很高。现在的所谓作家对金钱的敏感度高于创作上的灵感,稿酬多少是衡量一个作家在别人眼中的水平高低,就像歌星影星走穴一样,名气大小决定着出场费高低。
只是现在报社经费也是相当紧张,为了不相干的樱花节做赔本吆喝,不划算。市委宣传部也不可能为此拨出一笔专款给报社作为宣传费用,没有先例,也就不要指望有额外补贴。社长作了指示,政治任务必须无条件出色完成,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他建议找个商家赞助此次专题。其实莫非心里早有主意,只等领导点头通过。
莫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前不久在酒桌上认识的红梅山庄老板江爱国。此人四十来岁,军人出身,退伍转业后在农村搞起了养殖业,看了赵本山的《乡村爱情》受到启发,办起了红梅山庄,这几年生意火爆,着实也赚了个满盆钵。他平时也喜欢写写画画,经人牵线认识了莫非。江爱国一口一声热情地喊着莫非老师,他曾酒桌上拍着胸脯,只要莫老师一句话,他一定尽力而为!
莫非心里也明白,在商言商,这个社会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要拉江爱国赞助,那么就要在其他方式回馈红梅山庄:给江爱国做期专访,向全市推荐红梅山庄,提高它的社会知名度。社长答应了莫非的初步方案,同时指出如果赞助费可观的话,以后通讯员培训班可以优先考虑在红梅山庄举行。
莫非迅速把相关信息传递给江爱国,不出所料,江爱国毫不犹豫答应赞助五万,如果樱花节期间有全国知名作家来游玩,红梅山庄全程免费接待。
有了这笔五万赞助,莫非心里踏实了。他盘算两期专刊可以发多少件稿子,然后开始在通讯录上寻找哪些大家入围,怎样联系,怎样付酬,怎样承诺,等他把所有事情捋顺后写了一份详细报告递到社长办公室,只要江爱国赞助款打过来后,立即可以实施下去。
莫非没让林梓插手,甚至对她封锁了所有消息,他知道,这个喜欢凑热闹的女人一旦知道编辑部有大动作,她绝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没她事,她都会把功劳抢上一份 ,而这次,莫非就不想她有任何机会捞上一羹。
约稿很顺利,莫非把相关主题介绍给他们,稿件很快从全国各地陆续发到他的邮箱里来。经过莫非精心编排,两期有关樱花专题的文章及时见报,反响热烈,读者好评如潮。文章的推出给樱花节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一个原本商业气氛浓烈的旅游节有了诗意的味道。
莫非的策划成功得到了市委宣传部的高度表扬,这是莫非上任以来,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出的一份满意的成绩单。莫非表面上看上去依然平静,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得意,进进出出,见人依然是那张和蔼的笑脸。
如鲠在喉的是林梓,她没想到莫非的大手笔自己竟然浑然不知。她问莫非怎么回事,莫非淡淡回答她,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不能拒绝,没有办法只好亲自披挂上阵了!
林梓倒不是非要掺和这件事来,只是这样的操作莫非明摆着是想把功劳独占,这才是林梓觉得不痛快的地方,关键时刻莫非竟然提防着自己,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