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王座(七)
其七 大风起
1
“哈哈,小崽子,你拿着刀准备干嘛?老子脖子伸出来,你敢杀吗?”一个马贼看着这个比他矮一个半头的小孩子哈哈大笑。
库汜达没出声,那马贼步步紧逼,将他逼进了一个毡包中,再也无处可逃。就像戏弄老鼠的猫。
库汜达没想到战争会如此可怕。他看过牛羊被杀,割喉放血,剖腹取脏。但现在的族人就像牛羊一般,死状更为凄惨,躺在地上,睁着不甘心的双目。他还没杀过一个人。库汜达握着长刀颤栗,想起那上战场的诚恳请愿。羞愧难当。自己不过是负累。
“小崽子,你好像没地方逃了。”
一旁的榻上还有一具温热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知必死了,库汜达却平静下来。只是不能为父母报仇了。库汜达看着仇人脸上残忍的笑容,双手举起自己的刀相对。
马贼渐渐怒了,他讨厌这种平静的眼神。猫咪喜欢看见松开爪后,老鼠惊慌的逃窜。但老鼠如果只是平静的一动不动,就是简单的食物,怎么还会有戏弄的乐趣。
库汜达看着那弯刀落下来,奋力将自己的刀上砍。在那刀逼近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惯性一般闭上了眼。
两刀相撞。哐当一声。库汜达迷惑的张开眼,似乎力量并没有那么大,他还把对方的刀挑飞了。
那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嘴角流出鲜血,重重的砸下地面。
“达达!”马贼倒下,出现在后面的是罗拔大人的弟子,阿布哥哥。
库汜达被他推进空桶中。
“师傅已经死了。我们输了。你躲在这里别出来。等下我们逃跑的时候,你就出来往另个方向跑。”阿布盖上盖子。
刚陷入黑暗,库汜达耳边便传来一阵刀枪交鸣之声,他心惊胆战的听着胜负,直至耳旁传来阿布哥的怒吼。“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库汜达明白过来阿布哥是在提醒他,忍不住呜咽。
“谁在那里?”这响声引起了注意,那人警惕的说话。
库汜达在桶中缩成一团,手中沁出冷汗,全身蹦起,在漆黑中听着那脚步声。桶门被打开,他紧握着刀竭尽气力冲出缝隙刺向那人。刀尖刺进了那人的喉咙。他瘫倒在地上,看着这个人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捂着喷血的喉咙不甘的死去了。
自己为阿布哥抱了仇,库汜达挪到死不瞑目的阿布哥尸体旁,为他合了眼。他呆呆的看了好久,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心的打开了布帘。远处有一群白影闪耀,还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
2
哈达勒住马,看着配在马鞍上的戟,看的出神。
“哥哥,你怎么还不走。”乌日珠见他不动,也调转马头说道。
“妹妹,为什么他们会为我们断后呢。”哈达仍旧不知在想什么。心中那个魔鬼又在挑唆他。
“他们说为了报答父亲解开他们奴隶之身的恩情。”乌日珠焦急的说,此时已有二三十个马贼往这边追来。“哥哥,你不能让他们牺牲的毫无价值。”
他是不是一辈子都得是个无力的人。让旁人为他纷纷赴死,他只会躲在后面。
“妹妹,我或许就是会给旁人带来灾厄的人。我母亲生我而死,我爷爷前夜还与我嘻玩,第二日便死在宫殿。是不是我本就是个灾难,不该降生在这世上。”哈达低落的说,却隐隐有坚定之意。
“哥哥,你不能把所有的祸事担在自己得头上,爷爷那天与你玩那日我也在场呢。”乌日珠看到哈达自顾自喃喃,想要劝住他。哈达转过身双目看着她,那双眼睛满是暴戾,瞳孔有红丝浮动。他还是在接下去说,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这次这群马贼又是为我而来。部族被毁掉,族人或死或逃。我是个不幸之人啊。”哈达手伸向那红樱似血的大戟,入手椆木粗糙的纹路感。他御马回头,看向那凶狠冲来的马贼。情绪如同是洪水冲破了岸堤,心中有什么破碎,心脏隆隆跳动,是非人的频率,狂躁的力量随着血液冲到全身各处。他对这股力量感到陌生,但这力量他与生俱来,伴随着蓬勃的杀意。
“你一直好奇我拿上武器看到了什么。那是个满是死亡的幻境。我怕我待久了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是我太胆怯了,一直在逃避。如果我会带来灾难的话,就让我自己来面对吧。”哈达驱马握戟前行。在他握上戟那一刻,世界大变,但他不想放下大戟。他再不想毫无力量,任凭别人为自己而死,即使会看见地狱。
马鸣长嘶如龙,大戟挥舞四方。虽不曾练武,但哈达仿佛生而善于沙场,黑夜像铠甲披在他身上,犹如武神。
历史的帷幕被粗暴的撕下,群雄轮番登场,谁也没曾想未来的天狼主竟年方十六方才第一次战斗。大陆的波涛迭起,弄潮之人搅动浪潮。苍天之下,黄土之上,何人唱罢,何人起舞,何人折戟而死,何人扬戈大笑。
3
沧澜 图娅圣山
在高山之巅,明明还正当六月,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冰霜,在这冰霜之中,一座古老的大殿坐落于此。殿门口立着一位美丽圣洁的女子雕像托着碗,脸上刻出悲天悯人的怜意。
“你问我,所谓天狼之子是什么?”大殿中灯火飘摇,那高居座上的老人身上无二两肉,身形干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如有火焰居中,他看着跪拜着面色有些憔悴的呼和赤那。
“你听说过征服王的故事吗?”这老人,也是草原最灵慧的长生天,走下他的高座,没有回答呼和赤那的问题,反而追忆的说道。
“看过中原的列王传。也常常听到诗谣传唱,是草原五百年最伟岸的君主。整片大草原怕是没人不知道。”
“是吗?”长生天语气却分外淡然,不置可否,“五百年最伟大的人,却缔造了五百年最悲惨的年代,那也能算是君主吗?“
呼和赤那站起身,征服王是他们的祖先,让乞颜古从五大氏族中成为唯一的王族,听到老人这般说道,心有不平。
“你是要为你祖先不平吗?据中原诸国的史官考证,征服王征服这片草原然后越过山海峡谷再到东海之滨。华都化为鬼城,路有遗骨荒凉,那时大陆死了一半的人。一半的人,数千万的人化为尸骨。随意屠城,放纵抢掠,奴役人民,这样的人不是恶魔,又是什么。”
“战争如同不死....”呼和赤那却停住了,整片大陆的一半的人死去,已经不能算是战争的过错了。“那说不定是那些史官丑化我们的王。在圣女谣中,征服王克泊摩尔可是至情至性的男子,那样一个如此爱自己妻子的人,怎么会是暴君。”
“幸亏是他还爱着自己的妻子,图娅圣女才能将萨满的毒药给他灌下。那么强大的暴君,死在了自己唯一的软弱上。然后圣女也随他离去,她不愿他在史上恶名昭著,与智慧的萨满约定,将他们一起埋葬,洗涤他的恶名。这圣女之名,不是王封的。是我们圣山的先知们传给牧民,她当之无愧。”
“历史的真相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我的儿子的事,还有当初的咒术究竟是如何?”
“你的儿子,却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征服王。你的祖先与魔鬼做了交易,承载世间的恶,获取所向披靡的力量,这诅咒代代传承,直至在你之子身上显现。天狼之子,就是克泊摩尔狼王之王的传承者。我原曾想用咒术扭曲他的双目,让你的儿子一辈子碰不得兵戈,起不得杀意。但有人破了我的局。”长生天看向呼和赤那,语气中露出一丝不忍。
“歧舒曾来过晚辈部族,究竟发生了何事,是否是他...”呼和赤那看着长生天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那份离家的不安感强盛了起来。
“或许是,或许不是。那幕后之人同是秘术大师,我算不准。估计你的部族已经血流成河,那人要以血引心中邪异,我已经派去我弟子与二百白龙骑,不知会如何。”
长生天看这个中年人手紧捏着,未等他说完话,沉默的向殿门走去。
你现在去又有何用呢?长生天有回到那个大座上,抚摩着握手,眼睛看着殿外空荡的夜空。
乱了。乱了。不知我这把老骨头又能否看到平静下来的时候。
怕是有些难了,参与这棋局毕竟不全是人啊。
4
达洛翰看着那二三十马贼冲了过来。
这是必死之局,反正他们三人也未想过逃过。他们三人脱离大队随同乌日珠来此,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三人看着,紧握手中兵戈,虽是已有身死觉悟,但难免有些惧意。但小部首从他们面前冲过,赤色的骏马在夜色中急行,如同大火在黑暗中燃烧,他高举大戟,像是旗帜。虽是一人冲向三十人,但却未曾有一丝踌躇,决然不退,三人面面相视,心中最后一丝惧意消失,随之高嚎跟上。
多年后,当哈达·乞颜古被大陆所有人知晓之时,在他身旁的大将达洛翰说起他的君主。我不管他会成为暴君还是贤君,但当战场之上他举起自己的武器时,不用任何言语,只要你是他的士兵,你就会随着他战斗,你就会相信你会胜利。作为将士,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你追随。我第一次跟着他冲向敌人的时候。我听部族的人说,他只会读书,连只小鸡都不曾杀过,是个废物。但当他从我面前冲过,我就忘了这些。
那些马贼看到这人单枪匹马冲到自己面前,正是首领要求捉拿之人,分外猖狂的笑。那笑容被巨戟钉死在面上,哈达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但他在心中看着另一个冷酷的他挥戟,每一下戟锋扫过敌人,都会有升腾的愉悦。
马贼面上的笑容骤减,然后变得谨慎,在死了半数的弟兄后看着他以伤换伤再次杀人之后,他们终于恐惧,那人简直如同不死之人,身上有伤行动却未曾有过凝滞,面色全然不变,他们看着那双猩红的目光直至崩溃,往回逃窜想要躲避这个夺命的死神。
但另一边他们的首领也身陷围困之中,朝鲁蒙看着面前白马白甲不染尘埃的二百骑,看起来就像贵公子做作巡视讨少女欢心的可笑装扮,但朝鲁蒙笑不出来,他知道这是草原之上最强的骑兵之一,圣山盘白龙,白龙骑。自己手下这群虾兵蟹将怕是都撑不到第二个交锋。
“首领。”远处有人骑马高喊,朝鲁蒙面有喜意的回头,若是能抓住那小部首,便有要挟的资本,他怎么也不会知道,竟会惹上白龙骑。“救命啊!魔鬼。”在喊完这声之后,有三骑从后面跟上来,一截戟尖从他背后冒出来。
朝鲁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废物。”他暗骂一声,堆砌笑容对着白龙骑众人说道:“我想以指示我们行事的幕后之人的信息换取活命。”
那白龙骑领头之人面如冠玉,双鬓如剑,他笑的分外俊气:“还请您告知,以圣山的名义发誓,必定放你们离去。”周围骑与幸存之人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推手制止了。
朝鲁蒙后背冷汗直冒,却是笑道:“我派遣手下跟踪联络之人,那人说他是太楚的司马浩然将军派遣来的。我只知晓这些。”
“是吗?连我师长都推演不出的人,会被你这些小贼得知来路。我平生最恨瞒我骗我之辈。”白龙骑领头人面带笑意。
朝鲁蒙终于放弃白龙骑会放过他们的幻想,他的确叫人跟过那两个黑衣人,但那两人再没回来过。他大手一挥,马贼从他两侧蜂拥而出。
“杀!”白龙骑领头之人轻喝。白衣骑士皆是冷峻整齐的驱马围住这群瓮中之鳖。
朝鲁蒙叫住朝木顿调马回头,准备乘着手下与白龙骑交锋逃走,他们往后,却遇到了那三骑。领头之人身上有数条伤口,衣冠破碎。正是哈达。
“得来全不费功夫。将这子抓回去赏金便到手了。”朝鲁蒙没能拉住朝木顿,谨慎的他感到一丝怪异。
哈达看着冲过来的巨汉,冲锋,在朝木顿挥动他的武器的一瞬间,趴下直刺,不过一交错,便将他钉在地上。他将武器从尸首上抽出。看向朝鲁蒙,面无表情。
朝鲁蒙怒吼着冲上前去,仿佛那会带给他勇气。但一只羽箭穿云而来,射进他的眼窝,便跌落在地。哈达看向那骑在白马之上的俊秀郎,搏动的心脏缓和下来,虚弱感涌出,眼前一黑便倒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二骑与随后跟来的妹妹赶忙下马。
那俊秀郎看到摊在地上如同烂泥的少年,轻声叹气:“这真是那暴君的血脉显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