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西门庆组织的半场尬酒局
《金瓶梅》第49回,西门庆在家里摆下一道盛筵,招待新任巡盐御史蔡蕴。又通过蔡御史,请到了巡按山东的御史宋盘。
这顿酒喝的有点尴尬。宋御史酒宴倒是赴了,但一直惺惺作态。酒局过后,稍做停留就匆匆告辞。
难怪连一直和官府打交道,从来都不在背后议论长官的西门庆,都忍不住对着蔡御史发了一句牢骚:“我观宋公为人有些蹊跷。”
为什么说是半场酒局呢?因为在宋御史走后,西门庆和蔡御史解去冠带,添酒回灯重开宴,又喝了下半场。
1|关系网
其实,宋盘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是太师蔡京之子蔡攸的妻兄,也是靠着蔡太师才飞黄腾达的。
宋御史也非常清楚,蔡御史是蔡京的干儿子,西门庆也早就投靠到蔡京门下,被太师赏识,更何况,他还和蔡京的管家翟谦攀上了亲家。
按理说,大家都是同一条绳儿的蜢蚱,应当多亲热、勤走动才是。为什么简单一顿饭,非要搞的主人不舒服,同僚没面子呢?
2|酒筵场
宋盘似乎是不太情愿参加西门庆的酒场的。理由就是他向蔡御史推脱时所说的:学生初到此处,只怕不好去得。
蔡御史盛情邀请,又把翟谦和西门庆的关系搬出来,他才勉强答应。出门时,他特地把各路陪同人员都打发走,只带了几个清道官吏跟随。
到了西门府上,蔡御史送上见面礼:两端湖绸、一部文集、四袋芽茶、一方端溪砚。礼物高雅精致,很符合蔡御史的身份。宋御史却只递上一张写有“侍生宋乔年拜”的名片(拜帖)。
酒筵过后,稍坐了片刻,只听了一折戏文,他就站起来告辞。西门庆再三挽留,蔡御史也在一旁帮腔,宋盘却很坚持,匆匆上轿离去。
很显然,宋盘赴宴,应付场面的成分居多。
3|处世道
宋御史这样敷衍了事,就连我等小百姓都看不过眼,他在官场混迹多年,人情练达,难道自己不明白?
他的担心或许正在于此。作为初来乍到的长官,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全省官员的聚光灯下。他是怎么爬到现在位置的?他在本省有哪些亲近的关系?他新官上任会有什么大动作?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拿来做各种解读和猜测。一招不慎,就可能落下拉帮结派、团团伙伙的嫌疑,授人以柄。
果然,尽管两位御史轻装简从,消息还是散播开来,原来“巡按老爷也认的西门大官人,来他家吃酒来了”!
各路人马闻风而动,“当时哄动了东平府,大闹了清河县”。这哪里是官员吃饭,分明是梁山好汉打劫州府的反应。
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得到消息,慌忙各自带领本部人马,把住左右街口伺候。这是啥阵势?这就相当于公安厅长在私人会所搞接待,军分区司令、武警部队首长、武装部长官各自带着手下沿街戒严,门口站岗。
西门千总“上边有人”的说法会在一夜间传遍省城,西门大官人肯定声名大噪,但这肯定不是宋御史所乐见的。
历史上宋乔年(《金瓶梅》中,宋盘字乔年)实有其人,是名相宋庠的孙子。进入官场不久,就因为出入风月场所接受有偿服务,和私自调动下属办理私事被查处,落拓20余年,直到他把女儿(小说中是妹妹)嫁给蔡攸。
赋闲在家20年,门前冷落,其中辛酸,旁人无法体会。宋乔年东山再起之后的谨小慎微,大概也和这段人生经历不无关系吧。
4|潜规则
虽然表面上不假辞色,但对于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利害关系,宋盘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对于这场接待,西门庆是下了大本钱的。单是给两位御史随从的礼物,就是每人50瓶酒,500份点心,100斤熟肉。至于御史本人,是两张桌席连同金银器皿,有多少呢?装在食盒里,总共有20抬!两位领导每人一份。
西门庆摆的两桌席酒,花费了上千两白银。比较一下,他当初派来保到东京给自己脱罪,贿赂蔡攸和李邦彦两个大领导的银子,总共也只有一千两。再有,蔡御史接受西门庆安排的特殊服务,和董娇儿极尽缱绻,封给董娇儿的红包是多少呢?一两!
宋御史懂得人情世故,酒局后不久,就派人送了回礼,“鲜猪一口,金酒二尊,公纸四刀,小书一部”。
西门庆自然不会在乎回礼的轻重,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强力传递的信息,御史大人收到了。
5|政治账
回礼,还只是官场上的人情往来。
更为关键的,是御史大人虽然不大喜欢西门庆的作派,但是,一旦把他纳入到自己的价值网络里面,就不遗余力的提供保护和支持。
西门庆约请宋御史的直接目的,是为“苗青案”的主犯苗青脱罪。他的请托,经蔡御史传递到位,宋盘的表现和公开场合完全判若两人。
他派人把苗青提来,当庭释放;两个从犯,斩立决;连续上访的“钉子户”安童,赶走了事。什么国家法度、枉死冤情,一边去!其间的杀伐决断,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苗青当初为买通西门庆,送上一千两银子。西门庆为摆平此事,请客送礼,花了两千两都不止。单算表面的经济账,西门大官人显然是赔了。
但是,他因此被宋御史纳入自己的关系网,3万盐引的生意也在蔡御史关照下有了着落。而且,在他的精心布置下,和蔡御史的革命友谊大大加深——他真的赔了吗?
最“可怜”的算是苗青了。他谋害了主人,四处躲藏,颠沛流离。为了拉关系脱罪,又把分得的赃物折腾个精光。命好歹算是保住了,但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苗青的所做所为,似乎只是辅助了西门庆攀附上司,布局网络,自己则一丁点儿都没有捞着。
一般小人物的命运,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