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心疼了，抱一下
晚上放学回家，何所思给陈枫发了个信息问他身体好些了没有。
陈枫立刻回复过来。
【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何所思捧着手机笑。
房门被推开，何妈妈端了一杯牛奶走进来。
何所思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收起来，站起来接过牛奶。
“南南，妈妈想跟你聊聊天。”何清坐在床边道。
何所思整个人僵了一下，他低着头，拿着玻璃杯的手颤了颤。
何清轻轻叹了口气：“你最近学习效率怎么样？”
何所思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很低。”
“高数现在学到第几章了？”何清问。
“第六章。”何所思把头垂的更低了。
“按计划，应该学到第几章了？！”何清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第，第八章。”何所思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机器人全国赛的图纸设计好了吗？”
“设计好了。”何所思嘴唇咬的发白，发出的声音细如蚊呐。
“去方老师家里检验了吗？”
“没，没有。”
“书法这星期练了几页！”
“两页…”
突然，何清夺过何所思手里的玻璃杯，直直地朝墙上摔过去。
“咔嚓”一声，玻璃杯被摔的四分五裂，乳白色的牛奶溅在浅蓝色的壁纸上，顺着纹路往下滴。
何清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而又刺耳：“你最近在干什么？！”
何所思站在原地没敢动。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新消息进来了。
何清拿过手机，放在何所思面前：“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没有！”何所思瞪大眼睛摇头。
“我买手机是让你干什么的？！”何清用手机戳着何所思的额角，“我是让你上网课的！不是让你谈恋爱的！”
“我没有，没有谈恋爱。”何所思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突然何清像是换了个人，原本激动暴躁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她跌坐在地上，两眼没有焦距，就像两个空洞洞的窟窿，从里面留下了两行眼泪：“你骗妈妈。”
何所思的眼泪一下子也落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把何清的脑袋抱在胸口：“我没骗你，我是妈妈的孩子，我只要，只要妈妈就够了。”
这几句话说过太多次，已经可以流利的说出来。
“真的？”何清轻声问道。
“我没，没谈恋爱，我以后，会好好学习，我会准备，准备比赛，我会，好好练字。”何所思一字一句的说着，说的坑坑洼洼磕磕绊绊。
何清的情绪仿佛被写一段话给安抚了下来，她抱住何所思，哭着说道：“思思不要怪妈妈，妈妈是为你好，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你要争口气，以后长大了，要给妈妈报仇，要让那个贱人生不如死…”
何所思脸上只剩下漠然与迷茫，如此恶毒的话从何清嘴里说出来，仿佛只是“今天晚上吃什么”这样简单的对话。
“妈妈，去睡觉吧，我看，看书了。”何所思说。
“妈妈不打扰你看书。”何清扶着床站起来，“你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
何所思“嗯”了一声，把何清送回她的卧室。
手机在地板上，信号灯还在闪烁。
何所思把手机拿起来，信息是陈枫发过来的。
【你最近也多穿点，别我前脚刚好你后脚也病了。】
【我的意思是你别回头在传染回来，我就把你毛给薅了。】
何所思关掉手机，抹了把脸，去厨房拿了抹布和扫帚，把屋子里的狼藉打扫干净。
十分钟后，他坐在书桌前，点开手机上的软件，拿起笔开始上网课。
老师说的很细，可是何所思的思路却总是集中不到上面去。他把视频暂停，重新点开和陈枫的对话框。
【我被我妈骂了。】
过了几分钟，陈枫回复过来。
【怎么了？】
何所思写了一大堆自己该做却没有做的事情，但是最后又把它们全部删掉了。
【惹她生气了。】
【我也经常惹我妈生气，她一生气就要揍我，我跑去学校她又抓不到我，等她不气了再回去就好。】
何所思吸了吸鼻子，他觉得陈枫妈妈和自己妈妈肯定不是一个类型的生气。
【我妈妈生气会摔东西。】
【刚才摔了吗？】
【摔了。】
【砸着你了吗？】
【没有，砸墙上了。】
【心疼了，抱一下。】
何所思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然后发了个抱抱的表情过去。
仿佛真的被陈枫抱了一下，何所思原本压抑着的心情舒缓了不少，他深深吸了口气，拿起笔准备开始学习了。
【我要看书了。】
【嗯，别睡太晚。】
【抱抱。】
【行，抱抱。】
陈枫末了还补了个表情包，上面有两个简笔画的小萌团，其中一个大的团子“啪叽”抱住了小的，两个人一起在地上打了个滚。
何所思当晚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直看到了凌晨三点多，他收拾好书包，临上床的时候把陈枫的信息又翻出来看了一遍。
“抱抱。”他小声的说着，然后钻进被窝里。
雪还没有化完，路上却结了一层冰。
王睿今天起迟了，所以出来买饭的就只有罗阳和陈枫两人。
陈枫喜欢穿低帮的滑板鞋，一路上手都没敢从罗阳身上放下来。
“你不是有几双篮球鞋吗？穿那个就是。”罗阳说。
“我他妈哪知道路上这么滑！”陈枫说，“等会我回宿舍换双鞋吧。”
罗阳连忙道：“你拉倒吧，时间来得及吗？”
他们手上一人拿了个煎饼果子吃，罗阳手上还多给王睿带了一个。陈枫端着杯豆浆，掀了盖冷凉，罗阳总怕他洒在自己身上。
“靠，老子手比你脚都稳好不好。”陈枫鄙视道，“洒你身上我给你洗。”
“你乐意给我洗，我还不乐意穿呢。”罗阳抖了抖肩膀。
陈枫高举着豆浆，嚷嚷道：“你别抖啊，你抖得我真的要洒了…”
两人唧唧歪歪走到学校门口，正巧遇见了随着人流而来的何所思。
“你的小思思在那呢，你抱他去。”罗阳跟推垃圾似的把陈枫推给不远处的何所思。
“哎，小怂包。”陈枫一路滑了过去，何所思微微张开双手扶住他的胳膊。
陈枫笑了笑，用拎着煎饼果子的那只手揉了揉何所思的头发。
装在塑料袋里的煎饼果子“啪”地一声打在何所思的脸上。
罗阳站在陈枫身后，从他的角度上看过去，两人就跟抱在一起似的。
“我想唱首歌。”罗阳说。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陈枫接话道，“我和小思思患难见真情？”
罗阳嘴角抽了抽：“小思思叫的还挺顺嘴？”
“不是你叫出来的吗？”陈枫说。
“我那是叫着玩的。”罗阳辩解道。
“我这也是叫着玩的啊。”陈枫郁闷。
罗阳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你中什么邪？”陈枫问。
“不知道，中了一种名叫‘我去你妈了个大傻逼’的邪。”罗阳狠狠地咬了一口煎饼果子。
陈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邪，他跟罗阳无语凝噎的时候就会说上一句“傻逼”，罗阳立刻就会接上“儿子”，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有话聊了。
“你刚才要唱什么歌？”陈枫问他。
“忘了。”罗阳看着陈枫搭在何所思肩膀上的手，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于是他耷拉着个死鱼眼，沉声道，“我想小睿儿了，咱走快点。”
何所思路上一连打了三个哈欠，陈枫问他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三点多。”何所思说。
“我操，这么拼？”罗阳惊了。
“我想，想把那一章看完，结果，没，没看表。”何所思说。
“你看的啥？”罗阳又问。
“高，高等数学。”何所思回答道。
罗阳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说啥了。
陈枫从兜里掏出一盒薄荷糖递给何所思：“给你上课解困用。”
何所思接过来，铁质的盒子被陈枫的体温焐得有些温暖。
“我困了就，就把衣服，拉链拉开，冷，冷了就不困了。”何所思说。
“哪有这样的。”陈枫搭在何所思肩膀上的手往里一勾，捏住他的耳垂，“别感冒了。”
何所思的头发有些长，把耳朵全部遮了起来，焐得热乎乎的。陈枫的手心虽然被热豆浆暖过一段路，但是手指还是带着些凉意。
这种敏感的地方被手指捏住，激的何所思抖了一下，陈枫的手背就贴着他的侧脸，虽然是冰冰凉的，但是却很想让人贴得更近一些。
陈枫有意识的来回搓了搓，何所思晃了晃脑袋，幅度不大，没把耳垂从陈枫手里挣脱出来。
这人真讨厌！何所思抬眼，瞪了他一眼。
陈枫跟他对着瞪，两人一高一低，也不说话，一路瞪到了教学楼，分开的时候都笑了。
罗阳在旁边面如死灰，他脑海里飘过无数个相同的弹幕，每一条都是“按头小分队出动！”
“小睿儿…我受不了了…”罗·钢铁直·阳又去找王睿哭诉，“你知不知道，今早他俩从实验楼那里一路瞪道教学楼的。”
“我不知道。”王睿抽了抽嘴角。
“我他妈，何所思要是个女的，我都以为他俩在搞对象。”罗阳单手用力搓着自己的脸，“我哥们要真弯的咋办？”
王睿把书合上，没好气地回头道：“他弯也不对着你弯，你担心什么？”
罗阳思考了几秒，豁然开朗：“你说的好有道理。”
“所以呢？你接受了？”王睿问。
“接受什么？”罗阳一脸懵逼。
“接受同性恋。”王睿说。
可能是“同性恋”这三个字太直白，直接刺激到了罗阳钢铁般的直男心。
他猛地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接受，我只接受陈枫。”
王睿的脸瞬间黑了几个度。
“我的意思是我只能接受我哥们。”罗阳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好像不对，“不不不，不是我接受我哥们，是我接受同性恋…好像也不对…”
“你只能接受你哥们是同性恋而且他弯的对象不是你。”王睿替罗阳说明白了，“对吧？”
罗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聪明。”
王睿叹了口气，转回身，拿起书好似随意道：“如果弯的对象是你呢？”
“不可能！”罗阳说，“陈枫他怎么也是喜欢何所思。”
“我是说如果。”王睿耐着性子说。
“不存在如果。”罗阳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玩意儿一联系到自己身上，我怎么就觉得有点儿恶心呢。”
王睿右手上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的水笔，突然就飞出去了。
罗阳弯下腰捡起来给他递过去，王睿坐的端正，接过水笔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我是说我自己，没说陈枫和何所思。”罗阳解释道，“他们真要喜欢，那也没办法。”
王睿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压着圣诞节，一中举行了一次月考。
何所思提前了半个小时出来，把选择填空题答案在群里发了过去。
半小时后，陈枫从考场出来，差点没把他举起来：“思思小宝贝儿，来，走一个。”
何所思在陈枫怀里被他噼里啪啦拍着背？罗阳戳了戳王睿，一脸“我的妈啊陈枫真弯了”的表情。
几个人随便找了个欢度元旦的借口，准备跑涮火锅。
“为什么不是欢度圣诞？”罗阳问。
“过什么洋节。”陈枫说。
“元旦也是国外传过来的吧。”王睿接了一句。
“……”
“你们闭嘴。”陈枫说。
何所思今天晚上得去方老师家组装机器人，去不成了。
“那就明天呗。”罗阳说，“反正我们什么时候都有空。”
明天星期四，何所思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去过店长那儿了。
“那就后天。”罗阳继续往后推。
后天就上课了。
“那就去吃麻辣小龙虾吧，现在就去，吃快点。”陈枫提议。
于是几个人风风火火的去了学校后门的一家大排档。
现在不是吃饭的点，棚子下面一人都没有。
“老板，两大盘龙虾，八瓶啤酒。”罗阳一边说一边走进去挑了一张圆桌坐下。
老板爽快的应和着。
“一人两瓶，不算多吧。”罗阳说。
“我，我不会喝酒。”何所思说。
“你让陈枫给你喝。”罗阳自然而然的就把他俩算到一起了。
王睿瞥了他一眼，罗阳接收到他的目光，心虚的也回了一个眼神。这眼神有点委屈，仿佛在问“我又说错啥了？”
“你想坑我酒就直说。”陈枫把啤酒打开，手边没杯子，他干脆举起酒瓶对着罗阳道，“对瓶吹？”
罗阳也不虚：“对瓶吹就对瓶吹。”
王睿不跟他们一样，他找来了两个一次性杯子，递给何所思一个。
“谢谢。”何所思接过杯子。
“喝一点吧。”王睿给他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何所思抿了一口，咂咂嘴，真他妈的难喝。
“啤酒不能品。”王睿端起杯子，仰头喝了大半杯，“一口气喝完才舒服。”
何所思学着王睿的样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然后眯着眼睛拼命抿着嘴不让自己把酒吐出来。
“不能喝就别喝了。”陈枫把他的杯子拿过来，起身从没插电的冰柜里掏出一瓶橙汁递给何所思，“一会儿你不是还要去组装机器人吗？”
何所思老实接过橙汁，还不忘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一下王睿。
“我以后，没事了，再陪，陪你喝。”
王睿轻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何所思的橙汁，仰头一饮而尽。
端上来的小龙虾是第一锅，陈枫他们纷纷戴上一次性手套上手开啃。
何所思打小就没怎么在外面吃过饭。何清海鲜过敏，所以家里除了偶尔炖炖鱼汤，几乎与虾蟹绝缘。何所思吃过清炒虾仁，却没有吃过麻辣小龙虾。
他看陈枫熟练的剥开虾壳，自己却怎么也剥不好。龙虾又辣又烫，何所思一个用力，辣椒就蹦到了他的眼睛里。
“啊…”何所思小声惊呼了一声，低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陈枫连忙脱了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拆开后探着身子给何所思擦眼睛。
“溅到哪只眼睛里了？”陈枫问。
何所思把手套摘了，去按那块盖在他眼睛上的湿纸巾，结果按住的却是陈枫的手。
他像是被火燎着了一样，瞬间缩了回来。
“左，左边。”何所思说。
陈枫用手撩起他的刘海，仔细帮他擦了擦左边眼睛。
“我自己，擦，就好。”何所思的手举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罗阳坐在陈枫对面，一言不发，默默吃虾。
王睿看他一副呆样，端起酒杯找他喝酒想让他回回魂，结果罗阳顺手把王睿的杯子接过去，仰头闷了干净。
王睿：“……”
之后陈枫也不跟罗阳抢虾拼酒了，他开始手把手教何所思怎么剥虾。
“我觉得我被抛弃了。”罗阳对王睿说。
“你感觉的很对。”王睿津津有味的吃着虾。
“你以后要有对象了，我咋办啊？”罗阳一副生无可恋脸。
王睿的手顿了顿：“你也找一个不就好了。”
“我倒是想，我找谁啊！”罗阳愤愤道。
“不要看见别人恋爱就发春，能不能有点自我？”王睿把一个龙虾钳子掰断递到罗阳嘴巴边，罗阳张嘴嘎嘣嘎嘣就给嚼了。
“我以为你给我递的是虾仁。”罗阳嚼完钳子委屈道。
王睿撇了撇嘴：“你想得美。”
两盆小龙虾吃了一盆半，何所思先撤离了战场。
“全国赛加油。”罗阳机械式的冲他挥挥手。
“那还得，等，等几个月。”何所思笑着说。
“我送他去车站。”陈枫站起来，大手隔着外套的帽子掐着何所思的脖颈走了出去。
等目送两人走远，罗阳转头问王睿：“大枫他送过你吗？”
王睿摇摇头。
“他也没送过我。”罗阳说。
“上次何所思不就是在后门这个巷子里被人堵了吗，送一下也不是没道理。”王睿说。
“可是…”罗阳急的抓耳挠腮，“我好难受啊。”
“事儿逼。”王睿无语。
“不行，我得找个时间跟大枫问清楚。”罗阳喝了一口啤酒，“他一天不说清楚，我就难受一天。”
“别人的事干嘛非得跟你说清楚？”王睿有点觉得罗阳莫名其妙。
“他是我哥们。”罗阳把啤酒瓶拍在桌子上。
“哥们之间也有界限。”王睿说，“他不是陪伴你一辈子的人，你没必要了解他的所有。”
罗阳瞪着王睿半天没说话。
王睿晃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发现哥们的感情没你想的那么牢固。”
“什么叫哥们就那样？我罗阳的哥们，处的就是一辈子。”罗阳看着王睿，眼睛有点发红。
王睿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一股热气直充上脑门。
他伸手把桌子上那瓶刚开口的啤酒拿了过来，往罗阳跟前那瓶上面一撞。酒瓶之间发出一声脆响，王睿拍了拍罗阳的肩膀：“那就当一辈子的哥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