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往事·成空

“谁？”抚胸喘息的皇帝猝然回头，待看清挑帘而入的冯廷，这才缓了神色。殿中龙涎香馥郁袭人，冯廷只觉口鼻间呼吸皆是厚重气味。打开铜炉欲将芳冽熏香熄灭，皇帝却轻轻抚上他的袖腕制止。

皇帝仰靠在塌上，面上一片惨白，“寡人近日总想起璇儿，心口便疼得厉害。香气浓烈闻之醉溺倒恍惚生出她还在的错觉来。”生出一抹苦笑，自怀中摸出一方薄绢，上面绣着一株玉兰，摊开来毫无出奇。何皇后那时还只是婕妤，这绢帕是她初入宫时第一次亲手绣给自己的姐姐明璇皇后的礼物，明璇皇后一直珍藏着。那些冠服和首饰随她陪了葬，唯余下这绢帕，皇帝便将帕子收在身边留个念想。

皇帝手抚其上，久久凝视，枯瘦手指骤然收紧，将薄绢揉做一团，“皇后的事查的如何？”

冯廷垂首，长眉下深凹的双眼早已见惯皇家悲喜，“明璇皇后已逝去多年，奴斗胆奉劝陛下，别再苦了自己。”

“你不必再说，寡人明白了。”多年的疑窦不思则已，每每思及，心痛难耐。皇帝狠狠捏上那薄绢，手抵胸口，仿佛心中痛楚全融在那绢上，恨不能将它捏碎，“寡人每每夜里睁开眼，总见璇儿满目幽怨出现在自己跟前，似在埋怨寡人未能替她平冤……冯廷，你看古往今来的帝王，谁似寡人这般无能！”

冯廷抖了抖长眉，躬身道，“陛下忍小悲而全大喜，换得百姓一世安稳，足见陛下圣明之心。”

“你不用哄寡人。”皇帝闷声一笑，眼皮投下落寞阴影在脸上，“寡人老了，不愿再一错再错。”他语声颓弱，似无助苦闷到极处。这些自九五之尊的天子口中说出，令冯廷也动容不已。

“陛下的苦处，奴明白。”等了许久也不见开口，冯廷以为他乏了，便躬身上前搀扶。却听他低低道，“寡人要去了结这多年心病。”

入夜，明烛将尽。寒夜光影里，中宫内殿只何皇后一人枯坐镜前。左右都悄然退出殿外，再无一丝声响。水色丝衣轻软舒适，是穿了多年也不改的颜色。罗衣不改，朱颜却逝。何皇后定定看着镜中脂粉未施的脸，如见霜后残花。

殿外忽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宫人失措的请安，何皇后怔了怔，恐自己听错。多少次午夜梦回，为殿外一丝轻微声响落得空欢喜。身后垂帘拂动，是那道许久不曾驾临的玄黄身影。

“御前失仪，臣妾罪该万死。”何皇后僵然跪下，将憔悴不堪的面容深深低了掩在袖中。

“你我都老了，还计较这些做甚。”皇帝将她挽起。何皇后红晕浮上面容，唇角掠过一丝悸动。

以手支颚，迫她转头迎视。应入何皇后眼中的却是皇帝冷冷双眸，唇角还未生出的笑意顿时僵住。

“若是璇儿还在，定不舍见她妹妹如此模样。”蓦然听他言及明璇皇后，何皇后心神皆是俱震。

她错愕眼神落入皇帝眼中，令他自嘲而笑，“寡人竟让一个弑杀了亲姐姐的女人当了皇后这么多年。”

何皇后面上血色刹时隐去，嘴唇不住颤抖，“臣妾……臣妾不知……”

“你不知寡人在说什么吗？”皇帝截断她的话，神色似利箭直洞射她而来，令她骤然惊惧跪地。

皇帝负手而立，语声微微颤抖，目光居高临下扫过她的脸，“璇儿难产，便是你在日日送她的花里涂上药物。你知道，你送的东西她从来都不叫人验，因为你是她妹妹，她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