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船暂借问
古时候的人似乎永远有着大把的时间。
他们喜欢把时间花在一些以现代人来看没有意义事情上。
比如说为新作的诗里某一个字的不妥而烦恼得不停地捻断胡子,所谓“呤妥一个字,捻断数根茎”是也。
唉,这样的生活真是令人。比如说花上整整一个冬天的时间来收集梅花上的雪,只为了来年春天用它泡茶。
再比如说整天地睡懒觉,起床后居然还伸着懒腰、唱着“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的歌谣。
唉,这样子的生活真是懒散到可耻……也令人羡慕极了。
我们每天很早起床,很晚休息。我们把时间表安排到了每一天的每一分钟,但我们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我们没有时间去因为一句诗、一朵刚刚盛开的花而感动了,看画,也一定是挤在人群中,被人流裹过来裹过去,随着解说员的小棍子而作出各种早已设计好的表情。午睡?那更是一种早在上一个世纪就已经被取消了的奢侈与无用的事情。资料上已经用各种我们看不懂也记不住的数据证明了,一个人每天只需要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所以,累了困了你可以去洗手间洗个冷水脸,可以做一两个深呼吸,甚至可以偷偷地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只要不被上司以及想当你的上司的人发现就行。我们甚至恨不得能发明一种机器,让人在睡梦中也一样可以工作。
古时候的人似乎永远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他们看云起云飞,听风过林梢。他们与亲朋好友们聚饮,时常做出裘衣换酒的壮举;而一个人喝酒,却也可以喝出“对影成三人”的意境。
他们访友,乘兴而去,兴尽而归,并不在乎是否能见到友人。
他们在屋前屋后种下各种心爱的花草树木,并为到底是松树风格高标还是竹林更为雅静而争论不已。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连他们的人生目标也是如此地不带一点儿人间烟火之气。
唉,这样子的生活真是放纵到可耻……也令人羡慕极了。
我们与朋友约会必须先在电话里约定时间地点,掐着时间踩着钟点赶到那里以后,还时不时地要注意着千万别说得太久,误了下一个约会。饭桌之上拚命劝别人喝酒也被别人劝,饭局之后一边算计着钱包里的钱够不够一边脸红脖子粗地抢着买单。
订好往返的机票车票,在各个旅游景点打着卡,我们行过的路程早已不止万里。可当我们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之后,早就忘记出门后都看到了一些什么,书柜里精装的书籍们也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人生目标自然也还是有的,就连小学生都知道长大以后最好能做比尔.盖茨第二,或者亿万富商,至少,也得当个什么歌星影星主持人之类的。为了实现这些人生目标,每个人从小到大都在努力地学习各种本领,从小学到大学,从研究生到博士后,名目繁多的培训与考试,与身等高的各类证书……我们的案前插着温室里养育出来的花朵,我们不再知道山谷里野百合的春天是什么模样。
尤其让人想不通的是古人们对待名利的态度。
他们并不拒绝金钱,他们也并不拒绝地位。他们永远有出世与入世两种选择——入世则为高官为好官;出世则为高僧为诗僧画僧。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鄙视金钱,把金钱叫做“阿堵物”。就连富可敌国的富豪们,因为金子太多挡住了他的去路的时候,也只会淡淡地对下人说,把那些“阿堵物”挪开。有时候他们甚至为自己有太多的钱而羞愧,所以才经常会有散尽千金之举。他们渴望着能在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中一举成名,其原因却简单得令现代人无法相信——家锦还乡,骄傲于乡里。
唉,这样子的生活真是单纯到可耻……也令人羡慕极了。
面对日新月异的世界,我们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选择,无论愿与不愿,都只能跟着时代一起改变。
我们幻想着一夜成名,我们幻想着用两元钱的彩票获得百万大奖。我们砍伐森林修建城市,然后再在装修繁华的房间里养花种草,并以为这就是大自然。我们的愿望与失望同样地多;我们等不及地要进行一场有关一生幸福的豪赌;我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优裕却越来越难以找到幸福的感觉……
与古人相比,现代人的确活得太拘束、太物质、太功利。可我们无法扭转时间,我们只能在物质的俗世里做着有关精神的天堂的梦,只能在创造今生今世幸福的同时希望明天能够更加光明美好。
没有时间看山看水,就把每天上下班要爬过的楼梯当成山,把马路上的车声听成水声。偶尔停下忙碌的脚步,听听露珠从草叶上滚落的声音,看看花儿如何一瓣一瓣开放。并且想象着自己便是唐朝的那个女子,摇着船在江面上咿咿呀呀地划过,在众多过江之客里寻找着似曾相识的面孔——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