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开始飘起了雪花。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几辆汽车匆匆而过，在开始泛白的油漆马路上压出几道痕迹，再慢慢被雪覆盖。

徐老人站在自家的阳台上，透过窗户望着大街，当街上每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都要从这个街角目送至另一个街角，直至路过小区的大门，然后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叹，再目光模糊地寻找下一个目标，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老人的叹息。

天更暗了，屋子里没有开灯。那些街上的行人已经分不清是男是女。老人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一只小狗欢快地跑到老人的脚下蹭了蹭老人的腿，见老人依旧呆滞，便躺了下来，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委屈了一样。

屋子里更黑了，而外面却被烟火点亮了。一支耀眼的烟火划破了夜空，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烟花望着孩子咧开了嘴。透过窗子，老人依稀可见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脸和露出的皓齿，跳得老高。爆竹声淹没在孩子们的阵阵笑声里，似对这昏暗的天气的一丝嘲讽。

小狗被瞬间地吵闹所惊，“嗷”的一声夹起尾巴跑到了卧室。徐老人“哎”了一声转回了头，老伴徐老太已经在身后站了许久。老人看了看老太，不言语，又转过头去望着街道。徐老太哽咽着说：“别等了，不会回来了。”徐老人依旧不吭声，身子微微晃了晃，一只手拄在了窗子上。徐老太呜的一声，踉跄着走进了卧室。良久，徐老人才缓过神来向卧室望去，半张着嘴却又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摇了摇头，走进了卧室。

（二）

屋子里很黑，依旧没有开灯，而窗外绚丽的烟火，是对这满屋子叹息的极大的嘲讽。

徐老人半倚着卧室的门，直盯盯地望着老伴儿。透着烟火的光亮老人依稀能看到老伴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痕，虽然她埋着头，可她脸上的那些皱纹骗不了自己。或者说，在烟火的掩映下，她的脸依稀明亮。

良久，老人走出了卧室来到阳台，努力地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生怕发出一点颤抖，说：“老伴儿，出来做年夜饭啊，咱们吃个团圆饭。”对，今天是大年三十。

“啥团圆饭，儿子闺女都不回来，团圆个啥。”徐老太半呜咽着说。

“团圆啊，咱俩团团圆圆多好啊，你看咱俩多少年都没单独过过了，今儿这不是机会嘛！就当我追你那会儿，找你约会！”徐老人强扯着愉快的腔调说，心里却不觉一阵酸楚。

“起来呀，起来，给老伴儿做东西吃，我给你打下手。”徐老人走进了卧室拉着老伴儿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徐老太噗嗤一笑，“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起身走进了厨房，突然问：“做几个人的。”

徐老人想了想，低沉地说：“做十个人的。”也跟进了厨房。厨房里响起了厨具碰撞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沉闷。

（三）

桌子上摆满了食物，丰盛得什么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徐老太还在厨房忙活着最后一道菜，徐老人早跑出了厨房望着电话发呆，有几次伸出手想要去拿听筒却又收了回来。

徐老太走出了厨房，对着发呆的老伴儿说：“算了，别等了，都回不来了。”

“哼，这帮小兔崽子，”老人失落地骂了一句，起身将桌边摆上了十把椅子，回过头来对老伴儿说：“媳妇啊，陪老头儿喝两杯。”

徐老太望了望老头，说：“都多少年不喝酒了，还喝。”

“这不今儿个高兴嘛，没人吵咱俩，来，咱俩喝一杯，跟了我半辈子了，还没喝过酒哩。”徐老人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徐老太再不言语，转身取出了瓶酒给老头添满。又给自己倒了些，嘴里唠叨着骂道“老东西。”

几口酒下肚，老人望着偌大的桌子旁只坐了两个人，不免难过，话多了起来，“你看看你那些宝贝儿子宝贝闺女，大过年的也不说过来看看咱们。”小狗旺旺坐在桌边叫了起来，老人随手将自己吃剩的骨头扔在了小狗的碗里。

徐老太听了这话未免不乐意，“什么叫我的宝贝儿子闺女，是我的儿子闺女来看也只能来看我，什么叫咱们。”

“一帮没良心的，兔崽子。”老人喝了一大口酒后骂道。徐老太本想劝丈夫少喝酒，可是听着老伴儿的话也正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两老人微微一怔，然后抢着拿起了电话：“爸妈，新年快乐！怎么样，吃的还好吧，兄弟姐妹们在吗。”是大女儿的声音，大女儿已出阁五年有余，现在该是在婆家吃年夜饭。

徐老人听着女儿的声音，本想大吼一通，谁知拿起了电话却不由自主地说：“好，好，你兄弟们正在喝酒呢，什么时候回来，把外孙儿抱过来玩儿玩儿。”

“嗯，我明天再过去给爸妈拜年。”大女儿说。

“嗯，好好。”徐老人说着放下了电话，回到桌子上又喝了一大口酒，失落地说：“哎，你说要不回来，一下子就都不回来，哎。”

徐老太看着老头，无奈地说：“这不是赶着都有事儿嘛！”

“再忙，陪着吃个年夜饭不成啊，啊。”老人的声音变了许多，几近哭腔，“大儿子忙着出差，好事儿，有事业心。二儿子呢，跑丈母娘家过年去了，还没结婚呢。老疙瘩呢，忙着上学也不回来，哎……”望了望桌底的小狗旺旺，又说：“瞧瞧，还是它好，呵呵。”说着又夹起了一大块儿肉扔在了地上。此时的旺旺，肚子已撑得溜圆，便将肉叼回了自己的碗里。

徐老太一时语塞，也喝了口酒，便呜呜地趴在了桌子上哭了起来。徐老人又自顾自地喝起了酒，没再劝阻。

酒是个奇怪的东西，若心情愉悦，任你怎么喝，也千杯不醉。而往往心情低落的时候，半杯酒下肚，就可能醉得跟坨烂泥一样。

此时的徐老人已喝得烂醉，又跟老伴儿要酒，“老伴，酒，酒。”见老伴儿不回答，又笑道：“呵，喝多了吧，我自己去拿。”说着起身，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徐老太抬起头望了望丈夫，一面伸手去拽丈夫，一面说：“喝高了吧。”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四）

第二日早上，一辆白色救护车飞快地驶出了徐老人的小区，车上的徐女士望着躺在车里的两位老人，一路哭泣不止。几天后，小狗旺旺饿死在徐老人的家中，旺旺的食盆里放着一块发霉的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