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碎记
2023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早上,我直接去一个下属部门开集体大会。所长自然要发言,场面话,不爱说,随便敷衍过去了。开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按照惯例,每人交1000日元,一起吃“忘年饭”。我付了钱,没跟大伙儿一起吃,让她们打包,就急急回到了中心。
办公桌上贴着几个便签,其中有总部局长来的电话。我心里很是忐忑,局长的电话,肯定有关人事。回时,接电话的是一个叫门胁的小伙子,满嘴抹油般地说,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精神起来,并用敬语说了些要过年的好话。然后告诉我局长正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暂时不能接听,会转告的。
放下电话,我便不去想这事。明年三月的人事,正处在准备阶段,四百多正式员工,二十多下属单位,真够总部头疼的。我已经想通了,一切听天由命,谁离开谁都能过,更何况这么大的单位。
今天也是二楼日间照料中心最后的营业日。因为下午要打扫卫生,所以利用者们吃完中饭稍微休息一会儿就要回去。下午一点,停车场接送用的公车全部被发动起来,玄关处排满了拎着包换鞋的利用者。
我和副所长冲出办公室,帮助员工疏导他们上各自的车。我们对每一位利用者说一些惯例的话:感谢今年的支持,希望过个好年,明年再来等等。
车陆续离开,我们在停车场里挥着双手,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高桥主任又对着车屁股鞠了个深深的躬。
天气很好,好到奇怪。阳春三月般的温暖。“难得的好天气。”“不下雪真好!”“地球温暖化是越来越严重了。”大家各自感叹,从微观到宏观。
下午两点,在副所长的带领下开始打扫卫生。他选了背景音乐播放,那音乐一听就不是我的菜。但我没说,由着他。更何况我也没时间顾及,因为我要包饺子。副所长发话,免了所长打扫卫生的活儿,让所长一心一意包饺子给我们吃。
包饺子这事儿,还是我主动说的。虽然我不擅做饭,包饺子还是能拿出手的。前几天尝试着包了一点点给他们煮了吃,都说好吃,我便有了自信,决定最后一个工作日为大家包。
他们开始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扎上头巾带上了围裙,钻到隔壁一个会议室里。食材是昨天下班后去超市精选的,面是昨天睡前和好的,馅儿是今天一大早在家切好拌好的。这些工作做好了,我只需要在单位擀皮和包了。副所长说费用每一个人平摊。我说,不用,花不了几个钱,人工费倒是贵着呢。二十多个人的饺子,不能管够儿吃,在有限的时间里,我能包多少就包多少。
我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好音量,放了喜欢的歌,跟整个楼里的背景音乐唱起了反调。一个人擀皮,一个人包,山东人的包法,非常忙,比“上班”都忙。
外面有打扫卫生的响动和说话声,有人在外面放水洗窗玻璃,“啪”的一声,然后“哗哗”的,水压冲洗会议室外面玻璃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扭头看窗外,是瘦瘦的只剩下骨头的副所长。这个家伙,什么都能干,真是个闲不住的猴子。又想起明年人事草案中,他这个职务要取消,心里又惆怅起来。他可能去别的单位继续副职,也有可能升职,比如他当这里的所长,我被调走去别的单位等等。总之,做了管理者,工作调动的频率高,谁跟谁共事全凭缘分了。局长的电话是三点多打来的,我满手面粉冲到办公室接了电话。果然是人事问题。他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继续包,包满了两个篦子。篦子是我妈手工做的,带到日本用了二十多年。看着篦子上的饺子,我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农村的家,那个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这里不写一万个字。
包到三点半,副所长过来敲了一下门,问,大家四点集合,可以吗?
我看看了剩下的饺子馅儿,说:“没问题。”
我加快了速度,最后的饺子们跟前面的长的不一样,被我随便一捏丢在一起,歪着身子,没了形状,倒也无妨,因为它们马上要下锅了。
我去单位的小厨房那里烧了两锅的水。饺子包完了,残局收拾好后,水也开了。让办公室的一位女同事过来帮忙,我开始下饺子。
煮好的饺子像小元宝一样浮在水面上,女同事惊呼:“看起来好好吃啊!”待煮好了,我让她先尝。她塞到嘴里,一会儿又惊呼“好吃”。刚出锅的饺子,估计烫着她了,但她没说。
我煮了三锅才全部煮完。一共包了多少,没数,谁吃多吃少,随便。会场在二楼,煮好的饺子热气腾腾地陆续端走了。
我上二楼的时候,会场刚刚布置完毕,就是谁也没入座。桌上有副所长自己掏腰包买的橘子,一位大姐做的锅物等等。我和副所长喊着大家赶快坐,于是大家就近随便坐下来。
开始了。副所长主持,先有所长发言,我随便说了两句。负责干杯的是高桥主任,一如既往说话吭吭哧哧的,大家都笑了。
干了杯,开始吃饺子,如我想象的,都说好吃。我吃了一个,嗯,味道不错。即将退休的茂先生用“新鲜”一词来形容,真搞不明白,难到饺子还有新鲜陈旧之分?对面的梅津大哥筷子就没有停下,我左望望右瞅瞅,发现别人面前的饺子并不多,他太不客气了。但又不好说什么或者撤了他的盘子,就忍了。心里还是高兴的,说明我做的好吃。
席中所有人发言,对即将逝去的2023年总结感慨,那个长得像土豆的田中还流下了热泪。最年轻的胖小伙儿长谷川因为在圣诞节的晚上被女朋友甩了,被大家调笑。他于是问大家,一个男人,吸引女性的秘诀是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已是两个宝妈的直美,嗲嗲地说,是身材,你首先要减肥的。长谷川白白的胖脸更红了。管财务的小林微微一笑答,干净。他的发言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人还发出“喔~”的声音表示赞同。副所长忍不住了,他说,长谷川,你这个样子,很好,你看我浑身没点肉,福气全跑了。建议你找个像直美一样的女性。长谷川一听马上反驳:直美这种类型的是姐姐的感觉。
大家都笑了。有一种直美被当众拒绝的感觉。
“我想问所长,您是怎么认为的?”长谷川突然把话题扔过来。
“有钱!”我脱口而出。
“太现实了!”直美大声呼道。我脸色没变。年轻时毫不在乎的东西,如今却把它放在首位。这个回答,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忘年会是在五点结束的。饺子一个也没剩。我说你们回家就不用吃晚饭了哈。大家说,晚饭是晚饭。
副所长把他的那份饺子包起来,说是回家给他老婆吃。我说,你干嘛不早说啊,我提前给你留下来。
这些足够了。他笑着,因为瘦,满脸皱纹。今年48岁,却一根白头发没有。
2023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