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悬疑推理专题周报这里有座鬼门关脑洞故事

悬疑烧脑丨移魂

2017-12-01  本文已影响802人  肖遥哥哥脑洞故事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小女孩的声音从楼道里传了进来,缥缈、悠荡。

他打了个寒噤。

“你没出现幻觉?”桌子对面,那个叫林华的女警把他的注意力带了回来。

他快速的摇了摇头,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当然没有!”

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分分明明。警察和来办事的人来来往往,可他的耳朵仿佛自动摒弃了杂音,小女孩的脚步声清晰无比的与他的耳膜共鸣,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她那双白色旅游鞋与地板接触的画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

吧嗒、吧嗒……

“我觉得你不大对劲?”林华的眼神里现出了疑虑。

他收摄心神:“走神了,忽然想起催眠过程中的一个细节——对了,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我问,你没出现幻觉吧?”林华进一步解释,“你之前的五位心理咨询师,催眠犯人结束之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听。”

“是嘛?”反问的语气中明确传达出对同行的藐视,他将两只手叠放在桌面上,“林队,这年头,挂羊头卖狗肉的多了去了,真有本事的心理师,怎么可能催眠别人的时候,还把自己惹出心理疾病?”

林华向他挑了个大拇指,随后在本子上写下几行字。

“找你真是明智的选择。对了,你的全名是?我忘性大,得跟你再确认一遍。”

“陈晋。”他想掏名片给她,忽然想起,西服还落在刚才催眠犯人的审讯室中,“二级心理咨询师。”

林华笑道:“奇了怪了,为什么你们这些做心理咨询的,都一水儿的二级?我就没碰见一个一级的。”

“一级咨询师的认证和考试始终没有放开,所以,二级是目前最高的级别。”

啪嗒、啪嗒。

走廊外的跳来跳去的脚步声停歇,就停在笔录室的门外。陈晋眼睛的余光里,一个圆圆的蘑菇头探了进来,正是他刚才梦中见到的小姑娘。

“叔叔,你在这里呀?”

这不可能!陈晋左右手的手指紧紧的扣在了一起。

绝不可能。

“陈老师,你很热吗?这一头汗。”

“啊?是吗?”陈晋用袖口蹭了蹭额头,“你们局子里暖气烧得足。”

林华招呼了一声坐在陈晋身后的那个二十出头的男警察,“小武,去把窗户打开点。”

小武答应了一声,走出门口,从小女孩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将楼道的一扇玻璃窗,打开了半扇。

“叔叔,你怎么不理我呀?”小女孩依然站在门口,她七八岁年纪,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一套红色的毛衣长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的旅游鞋。

陈晋努力将呼吸调整均匀,假的,是假的。他低下头,假装看着地板,“之前五位催眠师,都出现了什么幻觉?”

林华回忆数秒,“耳朵里总是听见有个小姑娘在他们耳边念诵着一首一年级的诗歌,就那首一去二三里那一首。你确定没产生类似的幻听吗?”

小女孩的声音消失了,陈晋慢慢抬起头,却见小女孩正趴在林华的肩膀上,表情愠怒。

“没听见!”陈晋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从业十几年,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错误。没把别人治好,反把自己搭进去?太不专业了罢。”

林华挑起了大拇指。

“他们……”陈晋装作好奇的问道,“没出现幻视吧?”

“好像没听说,怎么?你难道?”

陈晋连连摆手:“不可能的事。”

小姑娘不满的向陈晋道:“叔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人都去哪儿了?”

陈晋大气不敢出一口,两只手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露。如果将看到的幻觉讲出来,肯定会贻笑大方,自己十几年的招牌算是砸了。

林华道:“果然还是你技高一筹,那么陈老师,我们聊聊‘共梦催眠’的成果罢,希望你尽量完整的把嫌犯刘亮潜意识中的场景复述出来,我们抓紧时间,郭家的小姑娘已经失踪40小时,如今一分一秒,都关乎她的生命安危。”

“共梦催眠”是通过一台仪器连接催眠师与被催眠者,实现双方的脑电波协频,已达到一种由催眠师主观检视被催眠者梦境的目的。

这项技术就是为不具备催眠条件的人开发的,比如杀死郭家三口人的嫌犯刘亮,他作案之后喝了半瓶农药,虽然经过抢救脱离生命危险,可是神志模糊,据了解,他本人本身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如果单单只是杀人,警方不用这么着急的“唤醒”刘亮。可是死者郭大权的女儿郭小云在案发之后失踪了。她只是个一年级小学生,由林华带队的专案组围绕江湾村方圆五公里寻找至今,没发现任何踪迹。

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有人最后看见小云还是在事发大约两小时之前,那时候她一个人正站在门外的小山坡上擦眼泪,“她跟奶奶感情好,她奶奶过年前病死了……”

知道郭小云下落的,应该只有刘亮了。

警方在刘亮的卧房里,找到了作案工具——一把镰刀。镰刀上的血液证明是郭大权夫妇,以及郭大权父亲的;在镰刀柄上却发现了第四个人的皮屑,经DNA测试,可以证明皮屑出自郭小云身上。

在郭大权夫妇的房间地面上,距离郭大权尸体2米处,也发现了小云挣扎的痕迹。而墙角一段麻绳上也发现了小云的皮屑,由此次推断,小云有可能在这间房子里遭到虐待、殴打。虽然挣扎的痕迹上发现了血液,但最终测定那都是郭大权的。

通过对郭家庭院的足迹进行排查,也并未发现郭小云逃离现场的足迹。因此,警方推测,嫌犯刘亮用镰刀杀死了郭家三口,并以某种方式,或背或扛,把小云带离了案发现场,藏到了某处。

没有留下尸体,说明小云就有活着的希望。

江湾村三面环河,村后是一座遍布溶洞的山丘。案发之时,正是农历正月十二,河流处于枯水期,水位平均深度不过半米,小云若被扔进河中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河流下游两公里的黑龙潭是附近水最深的地方,最深处达到三米,但从小云家前往黑龙潭的必经之路,就是要穿过整个江湾村,而村民们也没有任何人目击到刘亮在案发时间段(下午三点到四点)内穿越村子。

不过警方也没放弃黑龙潭,仔细搜查之后,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最大的可能性,是村后这座溶洞山,警方发动村民搜查了村民普遍熟悉的几个溶洞,可寻找至今,依然无果。

报案者是江湾村的小学语文老师秦垦,他是个三十五岁的男性,也是失踪女童郭小云的亲舅舅。正月十二的下午四点,他前往小云家找姐姐聊事情,却发现姐姐、姐夫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之中。

秦垦表示,刘亮之所以杀死姐夫一家,极有可能是因为年前的一段私人恩怨。去年8月,郭大权带着村里的几个人一起去D城“干工程”,实际上只是做保安,他们经常去维护一些活动现场的安全秩序。

刘亮离家的时候精神正常,因为妻子张燕有孕在身,他也带着妻子一起去了D城。

11月份,刘亮和郭大权去执行一次任务,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在附近的马路边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妻子。张燕在马路边的冰面上摔了一跤,导致孩子流产。自那之后,刘亮就出现了精神失常,总是喊着自己的“女儿”被郭大权害死了。

秦垦跟林华抱怨:“这哪儿跟哪儿啊?刘亮的老婆怀孕五六个月,也没做过B超,他咋知道是男是女,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女孩,所以就认为流掉的是女儿;可这笔账也不能赖我姐夫身上啊,不就晚下了两个钟头班?老板不放,我姐夫也走不了啊?”对于失踪的小云,秦垦从一个长辈和老师的角度给的评价是:非常老实听话,平时也很少出去玩耍,“村子里常去的地方,也就是我家,不过这孩子年初七之后也没来过,整天在家闷着……”

秦垦关于刘亮的陈述,在刘亮妻子张燕处获得证实。去年十一月,刘亮因为她的流产受到巨大刺激,白天精神恍惚,夜里就像变了个人,责备自己不是个好父亲,还总是说要杀了郭大权。张燕当时处在身体恢复期,受不了刘亮的刺激,于是回了娘家。

刘亮父母双亡,虽有两个哥哥,但他们对于兄弟的发疯也只是畏而远之,只是轮流负责他的一日两餐,按时送到门口罢了。

郭大全还有个19岁的儿子郭小龙,正月初七才离家去了广东打工,上班不满四天,就听说了家人遇害的噩耗,昨日已经赶了回来。郭小龙的悲戚令人同情,他在春节之前失去了奶奶,如今奶奶尸骨未寒,自己的爷爷、父亲和母亲同时遇难,妹妹下落不明。一个本来幸福的家庭,就这么垮了。

郭小龙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现在不应过分伤心,于是整理情绪,很快就加入了寻找郭小云的队伍中了。

失踪四十个小时,对于一个七岁女童来说,生还几率渺茫,但只要有一线希望警方就不能放弃。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心中的希望之光越来越微弱。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林华想到了一支奇兵——求助于心理咨询师,通过催眠方式,直抵刘亮潜意识,让刘亮自己“告诉”警方,他究竟把郭小云藏在了哪儿。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女童清脆的朗读之声从茫茫雾霭中传了出来。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陈晋循着声音,在白色雾霭中一步步的往前走,地上有干枯的冬草,也有玻璃渣子与破碎的瓦砾。走了没多远,他就看见了前方有一座破旧的木桥,桥上正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连体毛衣裙的小姑娘。

“一去二三里……”小姑娘看见了陈晋,停下了朗读。待陈晋走近,她有些茫然的问道:“叔叔,人都去哪儿了?”

陈晋道:“我不是人吗?”

小女孩依然追问:“人都去哪儿了啊?为什么没有人?”

陈晋恍然,她是问诗歌中的人都去哪儿了。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整首诗中,没有一个字提到人。

人都去哪儿了?他寻思着,头忽然疼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猛然想起:这是刘亮的潜意识。

当他产生这念头的时候,眼前的白色雾霭与这个小姑娘全部消失,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江湾村外山坡上的几家庭院。

又是一个动念,他就进入了郭家的院子。庭院安静,正房是三间瓦房,东西各有两间配房。郭小云爷爷的尸体,就躺在东配房的门口,面朝内,但是能够看到脖子上有一条割裂伤口,血液荫红了上半边身子。

陈晋推门进入了正房,郭小云母亲的尸体伏在门口,后背和肩膀有三处伤口,显然是被人从后偷袭的。

在正房东部的房间内,陈晋看到了郭大权。他正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满脸是血,胸口和腹部被凶器扎了个遍,腹部的肠子都被拉了出来,散在旁边。从毁尸的程度上,也能看出凶手对郭大权充满了仇恨。

凶手去哪儿了?

一念之间,陈晋来到了一个昏暗的房间。他正坐在一张床上,床头正对着一面沾满了土灰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一张8开大小的白纸,白纸上,用红黄蓝黑紫五色,画着五辆汽车,几条简单的细线勾勒出轮廓,涂上了不同的颜色来区分轮子和窗户,画的虽然简易,但足以让人认出那是汽车。

两个图钉,将这幅画固定在了墙壁之上。

陈晋环顾房间,发现这是一家人的卧房,乱哄哄脏兮兮,潜意识告诉他,这里就是凶手刘亮的房间。

门口一侧的墙角,还立着一把镰刀。镰刀的刀头被血液染红,地上还有镰刀上滴下来的血液。

小云,你到底去了哪儿?

忽然,庭院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是小女孩在院子里跳来跳去。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脚步声伴随着小女孩的朗读声,逐渐靠近陈晋所在的房间,陈晋心头一阵巨大的恐惧。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房间门骤然打开,那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无辜的眼神看着陈晋:“叔叔,你能告诉我,人都去哪儿了吗?”

打开的门挡住了镰刀,但是暗红色的血液却于门后汨汨而流,就在小女孩那双白色的旅游鞋下淌过,可她却浑然不觉。

忽然,房间外传来巨大的机械轰鸣声,震得房顶哗啦啦往下掉土。“喀嚓”一声,贴着画的墙壁被一个巨大的铁挠子捅出了一个洞口,白色探照灯光照了进来,挠子后撤,陈晋看见了一辆黄色的挖掘机正在外张牙舞爪。

挠子又拍了下来,直接砸向了小女孩站立位置的上方。

“当心!”陈晋扑向了门口的小女孩,可是小女孩浑然未觉此时的危险。

陈晋想去抱住她,可无论如何向前去抓,都抓不住近在眼前的她。

“叔叔,人都去哪儿了……”她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房间哗啦一声,轰然倒塌。

陈晋猛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林华和几名民警正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林华站在他与刘亮中间,手中拎着一张白色的湿巾,并没有递过来。

陈晋抓起湿巾,擦掉了脑门上的汗。他看了看旁边沙发上依然昏迷的刘亮,便扯掉了自己头上的芯片和电线。

“我找到了新的线索!”他喘息不定的说道。

“五辆汽车的画?”听完陈晋的复述,林华手中的碳素笔指着站在门口的小武问道:“我们搜查的东西里,有这样一幅画吗?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武摇了摇头:“这还真没看见。”他林华桌角码放的一堆照片中抽出几张,“喏,这就是刘亮房间的照片,墙壁上哪儿有什么画?”

林华看了几眼,又将照片递了给陈晋。照片上的景象,和陈晋通过共梦催眠看到的一模一样,区别就是,这屋子的墙壁上没有那张画,但是,却有两个图钉眼。

四十五分钟之后,小武开着车,载着林华与陈晋来到了江湾村外刘亮的家。

陈晋下车之后,原地绕了一圈,发现这里和梦中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整个山坡上零零散散的坐落着四五家人,郭大权和刘亮家直线距离不过八十米,只是刘亮家地势更高,而郭大权家与山下的马路比较近。

七八个村民站在山下一座废旧的木桥头,朝着他们指指点点。林华吩咐小武,保护好现场,不要让村民靠近郭大权和刘亮的家。

“陈老师,你刚才说,在梦境中还看见了挖掘机推倒了刘亮的家,而且镰刀下面流出了大量血液,这跟现实并不相符啊?”林华与陈晋走入了刘亮家的院子。

陈晋道:“这就是共梦催眠尚未推广的原因,它的技术并未完善,对于催眠师存在着不可控的隐患。”

“对你还有伤害?”

“梦境是打开潜意识之门的钥匙。传统的催眠方式,是催眠师主动掌握催眠节奏,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对催眠师本人没有多大的影响。而共梦催眠,是催眠师沉浸入对方的潜意识之中,开始的一段时间,类似于我们做梦,每个催眠师都要掌握一门梦中知梦的诀窍,才能在对方的潜意识中醒来。”陈晋当先迈入房门,“而催眠师尚未知梦的时候,自己的潜意识之门也是开启的,对方大脑的信息,就会干扰到催眠师的潜意识,这就容易给催眠师带来伤害,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林华充满歉意的主动为陈晋打开了刘亮卧室的房门,“希望没对你带来伤害。”

房间内一股混杂着屎尿的恶臭扑鼻,陈晋将口罩拉了上去。他们踱到床头正对的那面墙壁,果然找到了两个图钉的孔洞。

陈晋将梦中被挖掘机砸坏的地方和流血的位置也指给林华看。林华略微思索,然后道:“血液与被拆的房子是幻觉,那幅画会不会也是幻觉?”

陈晋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但我觉得,见到小姑娘是一个分水岭,她来之前的信息,还是我在控制范围内的观察,但她来了之后,梦中的景象便开始失控,就有了挖掘机,房屋的坍塌,流血。”

“那么,是否代表着郭小云曾经来过这里,就像你在梦中看到的一样?”她比划着,“她念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从门外走进来,问刘亮:叔叔,为什么那首诗里没有人?”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不过陈晋心里却不支持她的猜测,小姑娘怎么可能和一个疯子走得那么近?

忽然,缥缈的童音从窗外传来:“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陈晋猛地转身,窗外空无一人,反倒是吓了林华一跳。

“怎么?”

再回头之时,小女孩就站在林华的身后,坐在了床头,好奇的看着陈晋。陈晋的喉咙动了动,“听到点声音,可能是鸟类吧……”

林华关切的问道:“如果,我只是假设,你真的发现自己有了心理问题,该如何解决?”

陈晋干笑两声:“放心,潜意识的问题不可能影响到我的现实生活,我也不是那五个同行。”

“如果呢?”她追问道,“我知道即便是正常的梦境,也会对生活产生影响的。”

“哦?”陈晋听出她话里有话,“你是想说那个梦吧?”

“哪个梦?”

“有人追你的梦。”

林华恍然,“原来……你记得,那就好办了,我还有点难以启齿。”她望向窗外,见没有他人,便坐在了床沿,正好挨在了小女孩旁边,她将手抱在胸前:“梦里的那男人是二队的马涛,总是在梦里追我,我的意思是追逐,我整宿整宿的跑,早上醒来可累死了。”

“我记得你还有个细节,雨伞?”

“对……是一把雨伞,是不是特别怪?”

陈晋看着小女孩在床上跳来跳去,“怪……不,不怪。”

“那如何解释?”

“他在追求你,而你不喜欢他。”

“不算追吧,只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总是主动接近我。”

“你的潜意识已经将其解读为,他在追求你了,伞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他给你很大压力,而你内心是抗拒的,是回避的。”

林华眼珠一转:“似乎……是这么回事……那我该怎么办?”

“潜意识的压力,一定要找个宣泄的渠道……”陈晋说着,眼睛却看见小女孩指了指墙壁上的一个黑点,随后又指了指床脚的一个黑点子。

第一个黑点是图钉旁边的指纹,床脚的黑点,却是水泥地上,一粒普通的煤炭颗粒。

林华见陈晋仿佛心不在焉,便追问道:“宣泄?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他把话说清楚?”

陈晋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弯下腰,从床脚下捡了一个黑色颗粒,比一粒沙子也没大多少。

“这是什么?”

林华看了一眼道:“煤灰嘛,北方冬天烧煤,谁家都能找到。”

陈晋将那煤灰用手一撵,颗粒化作一簇粉末,“这显然不是煤颗粒,而是未燃烧的炭。”

随即,陈晋指着墙壁上的黑色指纹,以及图钉坑附近的黑色印记:“这些都是碳迹。”

林华从地面的水泥地里又捡起一颗炭粒,“这很常见呐,你看,又一颗,专案组也发现了,可认为没必要去深入研究这些,村子里太多了。”

陈晋道:“这是木炭,不是煤炭。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刘亮家看到煤堆,也就是说,他这个冬天并没有烧煤取暖。”

“估计他的智商,也不会烧煤。”

“不,我知道她妻子和村民的描述,他在喝药自杀之前,虽然有点疯癫,可更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推测有一种可能性,即他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即多重人格的表现。如果真是多重人格,并不影响智商。甚至,有些人的主人格被替代之后,智商还会变高。”

“可你用碳灰想说明什么?”

陈晋迅速走出卧房,然后在房间各处寻找着什么,直到将院子与房间全转了一圈,才回答林华的问题:“刘亮一定还有别的住所,他在那里靠烧炭取暖,而小云极有可能被他劫持到了那个地方。”

林华一愣,随即打了几个电话,获悉后山果然有一家几乎快被江湾村村民忘记的废弃炭厂,如果走山上的小路翻山过去,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开车绕山路也需要一个小时。

炭厂已经关闭了三年之久,三年之前曾经还有人在这里养过两年牛,同事们虽然也发现过这个地方,却只认为这里是个养殖场。只有山脚下矗立的两座炭窑,才能看出它曾经的历史。

他们在炭厂门口下了车,从墙角坍塌的豁口进入,穿过丛丛蒿草,来到了烧炭的窑洞之内。随即,小武便发现了一个窑洞门前散落着一堆废炭,像是有人从泥土里将其挖了出来,散落的堆放于门口,炭旁边的窑洞口被半扇铁门挡住。小武掀翻铁门,从里面发现了一堆烧过的碳灰,碳灰一侧,是一件破旧的军大衣。

陈晋从军大衣的兜儿里找到了一团叠好的白纸,展开白纸一看,正是那幅画着五辆汽车的画。五辆汽车是用彩笔画上去的,应该是出自一个小学生之手,但也不能确定,这画的作者就是郭小云。

林华震惊了,一边和小武在窑洞里搜寻郭小云的踪迹,一边打电话给技术科。

军大衣果然是刘亮的,但是窑洞里却找不到任何与郭小云有关的证据,没有足迹,没有指纹,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但是,技术科却在窑洞的碳灰周围,发现了另一个人的鞋印。

在郭小云失踪48小时的时候,鞋印的主人确定了。

这并不是个难题,因为技术科在案发之后,就在郭大权家发现过相同的鞋印。鞋印是秦垦的,郭小云的舅舅兼她的老师,在江湾小学教一年级语文。

通过闭路电视,陈晋看着林华对秦垦的审问。

秦垦很老实,他并没有掩饰什么,表示自己的确去过后山的废弃炭厂。但至于原因,他却说:单纯的散步。

“散步散到了炭窑里?”

秦垦坦然道:“我撞见了疯子刘亮,见他进去了,一时好奇,便也跟了进去。”

“你对疯子好奇什么?”

秦垦耸耸肩,“好奇这种东西,很难说,也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吧。”

“时间?”

“大概……正月十二吧,我刚吃完午饭,散散食……”

林华警觉,恰好是案发当日的中午。

“那你和刘亮有过接触?”

“有过……我看他在里面干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他在里面背诵一首诗。”

“哪一首?”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那一首,我们上学期才学过的,一年级课文,是邵雍的《山村咏怀》。”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背诵这一首诗?”

秦垦摇了摇头,“一个疯子的逻辑,我怎么可能明白。”

“那你辛苦追了过去,就一句话也没说?”

“说了,他也看见我了。我就问他:有家不住,干嘛住窑洞,多冷啊?”

“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砸不死人。”

林华拿出从刘亮衣兜里搜出的那张五辆汽车的画,问秦垦是否见过,但是秦垦对于这张画更是一无所知。

结束之前,林华问道:“上一次找你做笔录,你为什么不把这一情况和我们说呢?”

秦垦挠了挠鼻子:“我当时伤心过度了,没把这件事和刘亮杀人的案子联系到一块。”

放走了秦垦,林华径直来找陈晋,问他如何看待秦垦刚才的表现。

“他显然说谎了。”

“你怎么知道?”

“肢体语言。”陈晋道,“尤其当你问到他与刘亮之间的关系,他的身体变得非常不自然,我认为,他和疯子刘亮之间,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这小子刚才说的毫无破绽呐,这刘亮就像个死人一样,根本没法佐证。”

陈晋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须:“让我再和他见一次。”

刘亮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可当陈晋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竟然也配合的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着陈晋。他看起来不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额头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抬头纹。

陈晋将那幅画展示给刘亮,后者向前探了探脖子,仔细看了看那幅画,情绪表现的有些激动。

“认识吧?”

刘亮无动于衷。

陈晋朗读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刘亮的双手开始无助的想去抓挠什么,嘴里喃喃道:“女儿……女儿……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在哪儿?”

“死了,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砸死的,砸死的!”

“谁砸死的?”

“他们!他们!”

“谁?”

“他们!”刘亮嘿嘿一笑,“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女儿,女儿……”

“你和秦垦认识?”

刘亮不再说话,缓缓的低下头,嘴里一直念叨着女儿。

陈晋向身后的林华道:“准备仪器,我再和他来一次共梦催眠。”

“可是……那对你的身体不是有影响吗?”

“时间不多了。再说,我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幻觉击溃呢。”

陈晋转身,那小女孩正伏在他的肩头。赶紧回过头,过几秒壮着胆子再看,却发现她又消失了。

在靠椅上躺了五分钟不到,他就扯掉了满脑袋的芯片。

他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进入不到状态之中,反倒是一旁的刘亮竟然在机器语音的引导之下进入了深度睡眠。

他抓挠着头发,只要一闭上眼,就感觉那小女孩又来到了自己身旁。可是微微睁开眼,房间里只有林华和小武在阴影中站着,没有其他人。内心的恐惧,让他无法专注下来。

小武架着刘亮离开了审讯室。林华端来了一杯热茶,劝他放松休息一下。

可他怎么能真正的休息下来,虽然通过催眠找到了一些线索,自己也算是有了交待,但没有成功找到郭小云,他认为自己就是失败的。

他没有喝茶,而是焦躁的围着审讯室的桌子绕来绕去,眼前一片迷茫,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茫茫白雾之中。

“一去二三里……”

女孩的声音自白雾深处传来,他循着声音向前走,在一座破旧的木桥桥头,看见了那个小姑娘。

“叔叔,你告诉我,人都去哪儿了?”她陡然来到了陈晋面前,吓得陈晋倒退两步站定。

“不要问了!”陈晋暴躁的吼道,“我不知道!”

“叔叔,人都去哪儿了?”她追问道。

陈晋急促的呼吸,尽管闭上眼睛,那声音依然在自己的脑海里回荡着。

忽然之间,世界安静了。陈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那杂草丛生的废旧炭窑之外。两个人的声音自炭窑内传了出来。陈晋一步步的靠近,首先听到的是刘亮的声音,“我恨他,我恨他……”

另一个声音说道:“恨他,就杀死他!只有杀死他,你才能拯救你的女儿!”是秦垦。

“对,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秦垦弯着腰从窑洞里走了出来,嘴上带着轻蔑的笑。

陈晋猛地醒来,他正躺在审讯室的沙发上,脑袋上依然贴着电极芯片,一旁就是刘亮。

“怎么,有收获吗?”林华从旁问道。

陈晋恍然,原来共梦催眠成功了,刚才一直都是在做梦。

陈晋再次看到小武架着刘亮离开了审讯室,林华“又”为他端来了一杯热茶,劝他放松。他稳定心神,便将梦中的场景向林华复述了一遍。

“是秦垦怂恿刘亮去杀的人?”林华有点犹豫,显然她在怀疑这梦境中的对话是真是假。

“我建议抓捕秦垦!”

“他刚刚离开警局,而且我们抓人也要有证据啊……若被人知道我们因为一段梦境去抓人,岂不被人笑掉大牙。”林华喃喃说道,“这宗案件真是诡异啊,我觉得那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有问题……”

忽然,一个巨大的铁挠子将审讯室的墙壁撞出了一个窟窿,并笔直的从林华的身后砸了下来。

“当心!”陈晋来不及多想,就朝着林华扑去。可是他却没能救下林华,林华倒在了血泊之中,血液不停的从她的裤子里往外流淌……

“陈老师?”

林华一声呼喊,陈晋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审讯室的沙发里,林华依然坐在对面看着他,根本没有什么铁挠子,墙壁也是完好无损。他喘着粗气,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产生了幻觉。

“你很不对劲啊陈老师?”林华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我……”真的要说吗?陈晋犹豫着,“刚刚……”

“你出现了幻觉?”

陈晋终于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快说来听听?”

“对不起,我已经分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你读那首诗的时候。”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林华消失了,坐在陈晋对面的,正是那红衣服的小姑娘,她接着林华说道:“……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叔叔,怎么没有人,人都去哪儿了?”

审讯室轰然倒塌。

陈晋看见林华依然躺在血泊之中,但是她的腹部动了动,钻出来一个浑身是血,满脸褶皱的婴儿,婴儿的脐带还连在林华的身上,却已经站在了地上:“爸爸……爸爸……”

“陈老师?”

一切再度消失,眼前只有林华惊恐的目光。

陈晋掐着自己的脑袋,痛不欲生:“我……我……我已经失控了!求求你,不要再念那句诗歌,我知道,那是一句魔咒!”

林华一直没有离开审讯室,几乎把所有工作内容都让小武送了过来。陈晋虽然没让林华陪着自己,但她显然自己在这么做了,这让他体会到了些许温暖。

他不敢离开审讯室,不敢一个人回家,甚至不敢和人说话。

他被诅咒了,被那恐怖的童谣,被那红衣服的小姑娘。

林华坐在对面办公,时而打出或接入几个电话,每个电话只能加重她眉间的惆怅。失踪五十二个小时了,郭小云还是没有半点线索。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休息了。

陈晋缩在沙发中,心疼的看着对面这个年纪还不到三十岁的姑娘,忽然勇敢的坐直:“我们一定忽略了一些关键线索。”

林华抬起头,眼球充血,“什么线索?”

“挖掘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声音颤抖,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林华脑袋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那小姑娘又出现了。

“这……”林华也愣住了,“目前的素材中,好像没有关于挖掘机的内容,刘亮也没学过挖掘机,去了D城之后,也没真正的干过工程……或许之前他有过类似的工作经历……”

“一定有联系的,一定有联系的!”陈晋低下头,双手掐着太阳穴,躲避着对面小姑娘阴冷的目光。可是那小姑娘忽然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抬着头看着他。

陈晋深吸一口气:“给我所有的材料,我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林华将一个蓝色文件夹推到了陈晋面前,里面夹杂着上百页的文件。

陈晋随意一翻,里面弹出了一张小姑娘的照片。她七八岁的年纪,瓜子脸,脑袋后面梳着两根辫子,怯生生的站在一座土坡上,背景里的院子,就是郭小云的家。

“这是谁?”陈晋问道。

“郭小云呐!”

“她是郭小云?”陈晋抬起头,红衣小姑娘又回到了林华的身后,她蘑菇头,圆脸蛋,陈晋对比着照片,“她……她不是郭小云!”

“是的,是郭小云!”

陈晋道:“不是她!”他指着林华的身后,“她根本不是郭小云!”

林华望着身后,浑身发冷:“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梦境里,那个念着童谣的女孩,根本不是郭小云!”

红衣小姑娘倏然消失了。

一名女警察根据陈晋的描述,在电脑上迅速绘出了红衣小姑娘的容貌。

林华将照片传给了留守在江湾村的同事,让同事去找江湾小学的老师和校长,询问这个姑娘是谁。不到半小时,同事反馈,江湾小学里没有这个小姑娘。

派往刘亮妻子张燕娘家的同事也反馈回信息:张燕也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但是,她却佐证了一条消息,刘亮发病的时候,总是会念一首诗。

张燕没什么文化,没听懂念什么。同事复述了那首“一去二三里”之后,张燕立刻点头:就是它。

“这么说,刘亮在张燕流产的巨大刺激之前,兴许就见过这个小姑娘?那么,这个小姑娘或许在D城!”林华推断,“我们或许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误导什么?”小武问道,他一脸的不情愿,认为林华现在讲工作重心放在调查这个没见过的小姑娘,只是在浪费时间。

“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把这个小女孩当成了郭小云!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认为刺激刘亮发疯的原因是他妻子的流产,都错了,都错了……”

小武微一沉吟:“那只能找他一起去D城的工友询问了。”

林华让两名警察在审讯室陪着陈晋,自己和和小武驾车赶往江湾村。她隐隐觉得,这是个关键线索,找留守的同事转述不放心。

不过同事早就将另外两名同村的工友召集到了村长家。两名工友都是二十出头,和刘亮年纪差不多大小。他们看了林华拿来的红衣小女孩绘图,皆表示不认识,在D城并未见过。

林华有些沮丧,刚才的兴头凉了大半。

“刘亮在D城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就是……安保呗。”

“安保?安保和保安有什么区别?”

两个小伙子相视一笑,“一码事!保安就给小区和公司大楼看门,安保,是负责维护场地秩序,一般大一点的活动都会找安保,否则容易出乱子。”

“刘亮妻子流产的那天,你们在执行什么任务?”

“这个……”两人默然,十几秒之后,其中一人才道,“算是拆迁吧。”

林华脑中一片轰然之声,“现场有挖掘机?”

“当然有了,那挠子干活多快呢……对了,我想起来一个事儿!”那小伙子的眼睛里冒出了光,他指着画上的小姑娘向林华试探似的询问道:“这小姑娘是不是死了?”

“死了?你都了解什么?”

“是这样的……那天吧,我们在维护秩序的时候,听说挠子拆房,砸死了一个小女孩儿。”

这句话勾起了另一个工友的记忆,“没错,没错,我现在还记得,那小姑娘的爹,跪在地上哭的场面呢,可怜着呢!”

“是啊,听说他还是个汽车厂的工人,一月挣不少钱呢,比咱强!”

汽车的远光灯照进了淡淡雾霭笼罩的山间公路,两旁干枯的树木匆匆闪过,像是一个个乍现乍隐张牙舞爪的妖魔。

它们嘲笑着林华。

“林队,你这线索越找越远了,难道还要查下去!”在回去的路上,小武一边开车,一边抱怨。

“查!”林华没有说其他话,她在等一个电话。

屏幕亮了。

挂掉电话之后,林华向小武道:“去S县,就现在!”

小武调转车头,将导航设置成S县的一个村子,刚刚林华寻求同事帮助,锁定了去年11月D城的一次强制拆迁中砸死小女孩父亲的身份。

“幸好是过年,幸好是临县人……”夜色之中,小武将车速开到了80KM,“否则你还不真得连夜飞D城!”

苏振国看着林华递过来的绘图,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他本已经休息了,此时正披着棉袄,已经坐在客厅里等了林华他们一个小时。

“是我女儿,圆圆。”他哽咽的说道,打开手机,并翻出女儿的照片给林华看,“你们是怎么……”

林华确认了那照片与绘图是同一个小姑娘之后,又拿出那张五辆车的绘画,“这也是圆圆画的?”

苏振国接过画,双手颤抖,泣不成声,“我在废墟里找了很久,怎么……怎么在你们这里……”

苏振国是D城城郊一家民营汽车厂的段长,每天加班回家都很晚了,那时候女儿圆圆大多已经睡着。

“那天,是圆圆的生日……”苏振国抽着烟,强忍着悲痛说道,“我跟圆圆说好了,爸爸一定要早点回去,你等爸爸!

晚上六点的时候,圆圆打电话给我:爸爸,你怎么还没回来?

那天,我负责车辆统计,算来算去,始终少了五辆车。不知道是计数的环节出了问题,还是有人将车子开离了停车场,我和同事在排查这个问题,只能跟女儿道歉,让她再等等我。大约七点多,圆圆在微信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就是她画的这幅画,她说……”

苏振国嘴唇颤抖着,“她说,爸爸……我给你画了五辆车……你赶紧回家吧……”

林华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隔壁的房间内,传出了圆圆母亲的呜咽。

“虽然很残忍,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回忆一下,您女儿出事前后的细节……”

苏振国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强压悲痛,缓缓说道:“我老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将近八点,她说买完菜回家,就被人拦在了村口,不让进去了,她说我们女儿还在家里,他们依然不让进……”

“他们是谁?”

“一群狗腿子!”苏振国恨恨的道,“一群披着人皮的狗!”

小武从旁接话道:“是不是一群安保人员?”

苏振国没有否认,“领头那狗腿子的模样,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林华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他吗?”

苏振国瞳孔骤然放大,整张脸都变了形,“就是他!你告诉我,这王八蛋现在哪里?”

“死了!”林华又掏出刘亮的照片,拍在茶几之上,“被他手下一人杀死了。”

林华赶回警局的时间接近凌晨一点,郭小云已经失踪了五十六个小时。半路上,她接到了副局长的一个电话,领导骂起女人来丝毫不客气。

小武看见了林华偷偷抹泪,但他也只能专心开车。

陈晋听完了林华对刚才情况的简要汇报,良久无语。

小武急了:“你倒是说句话,林队跑了这么远,都是为了撬开你的嘴,你知不知道……”

“小武!”林华喝道。

小武老实的缩回了墙角。

陈晋焉能不心急,他也理解林华此时的巨大压力。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将江湾村挖地三尺了,可郭小云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再来一次催眠吧!”他说道,“之前的共梦催眠有些盲目,我在梦里的自控能力也不是很强,所以这一次,我需要人的帮助。”

“怎么帮你?”

“我进入催眠状态之后,你们引导我,帮我迅速的梦中知梦,有目的的去探索刘亮的潜意识。”

“这样……需要很专业的人来罢!”

“时间紧迫。”

林华和小武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刘亮又被带了回来,他的眼神中没有凶手的暴戾之气,却有着一种朦胧。他被安排坐在陈晋右侧的沙发上,配合的戴好了各种电极和电线。

“OK?”小武将手机掏出来,切换到催眠引导录音的界面。

陈晋和刘亮同时闭上了眼睛。

“十……九……八……七……”伴随着一阵倒数,忽然,陈晋的右耳畔响起了一声,“一去二三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宁静,让他只想入睡……

陈晋再一睁眼,就已经来到了村口的断桥,白雾弥天,那红衣小女孩在雾气中对他微笑着,接着男人的声音读道:“……烟村四五家……”

陈晋想要迈过那小桥,忽然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向前走,却始终和断桥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这时候,那声音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来到了江湾村……”

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不过陈晋没有时间琢磨外面引导自己的人是谁。随着那引导的声音,眼前的小女孩和白雾消失了,陈晋来到了郭大权家门口。

“你和刘亮融为了一体,此时,你就是刘亮,你要以刘亮的视角,去回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你用镰刀杀死郭大权之前……”

他听见了女人的痛哭。

“造孽啊……我都造了什么孽……” 那哭声不是郭小云,而是她的母亲。

屋后的山坡上,郭大权和老父亲每人扛着一把铁锨,迈着蹒跚的步伐,一前一后的往回走。

“哭什么哭什么?”外面的郭大权消失了,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压低了声音,“丢脸!你还想让全村人都听见……”

女人依然在哭,但声音明显小了。

年迈的爷爷拿着一把镰刀,呆呆的看着镰刀柄发愣。

“家门不幸,一个比一个的臭不要脸!”

女人哭道:“小云……”

“你给我闭嘴!小云去广东找她哥了,你给我记住!别说漏嘴。”

他从门外听着,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女儿,女儿,我的女儿因为郭大权而死,我要杀了他!!

秦垦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对,杀了他,你不是恨死他了么?他害死你的女儿,你去杀了他,一命换一命,去呀,去杀了他!

他怒不可遏,猛地冲进了庭院,见到东配房的门外,将那老头刚刚放下的镰刀握住,朝着眼前一人的脖子上割去。

那人连句话都没喊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他冲进去了屋子,从背后袭击了那个抹着眼泪的女人。他要找到郭大权,必须要找到他。

郭大权见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他吼道:还我女儿。

吼完,便将镰刀挥舞了过去。

满地都是血,红色的血液,像是洪流一样从他妻子的身下涌出,他妻子呻吟着,女儿,女儿……

耳畔那个引导他的声音道:“刘亮,听到我倒数至0,你就可以从梦中醒来了,醒来的你,将忘掉所有不愉快,你不会想起刚才的梦……”

三、二、一、零!

他醒来之后,发现本来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刘亮,正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身后,是林华和小武。

“你怎么……”他刚想抬手,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腕,却多了一具手铐。

林华陪着陈晋走出了审讯室,她将一个眼镜盒递给陈晋,“快戴上吧,真是辛苦你了。”

陈晋戴上了金丝边框的眼镜,又接过了一件毛衣,套在那身囚服之上。

“现在可以确定了,他的第一个人格,那个父亲,其实是苏振国!”陈晋道,“因为之前少了这个线索,我们单纯的把刘亮杀害郭大权,当成了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其实不然,刘亮一定是在苏振国责骂郭大权的时候,受到了刺激,而他之前极有可能和苏圆圆有过短暂的接触,否则不可能苏圆圆的形象那么的具体……”

“对,苏圆圆把那幅画给了他。”

“无论他和苏圆圆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小姑娘的死,肯定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刺激!而苏振国对郭大权的责骂,让他的良心同时受到谴责,他妻子的流产,又成为诱因。”

林华点头道:“现在明朗了——他们去负责别的地方拆迁的治安维护,驱赶并阻拦了那个村庄的流动居民,因为工作失误,导致苏圆圆被砸死;而他的妻子,也在同时面临着驱赶,被从屋里轰上了马路,并不慎滑倒,导致孩子流产。这一连串的打击,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难以抹平的心理创伤!

“所以,他的主人格逃避了!主人格带着愧疚躲了起来,而作为苏振国的父亲人格出现,因为他只有成为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内心才能平衡自己的愧疚,直到他杀死了郭大权一家,作为父亲的人格得到满足,他或许清醒过来——不过他选择自杀的原因尚不明确,如果刘亮的主人格重新掌控躯体,他是不会记得自己之前这段时间到底做过什么事情的。”

林华也陷入沉吟,这的确是个未解的难题:“也可能选择自杀的,依然是他的父亲人格。”

“有可能。”

“可他为什么在之前的几次心理治疗与催眠中,把自己当成了心理师呢?”

“这就是人格转移,人格转移其实就像是灵魂的转移——谁给他带来刺激,他的潜意识就会制造一个相同的人格。当年是苏振国让他愧疚和痛苦,所以他成为苏振国,心理就获得了平衡。我之前的几个同行,一定也给他造成了刺激和伤害,他为了自我保护,就选择持续的人格转移,谁给他催眠,他就成为谁,而且,五六次次下来,他竟然完全掌握了一套标准的心理咨询师话术,就连之前我们谈论你的梦,他的潜意识都记住了。”

林华朝着陈晋挑起了大拇指:“还是陈老师您有办法,终于从他嘴里套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陈晋从闭路电视里看着坐在沙发上挣扎的刘亮,“可是他如今,依然认为自己是陈晋呢。”

林华将话题拉回正轨,“知道了这些,我们如何寻找小云?”

陈晋道:“秦垦,他一定有重大问题!”

郭小云失踪五十八小时。

秦垦的眼圈乌黑,强打着精神,在客厅里接待突然来访的林华、陈晋和几位民警。

有些话,林华作为警察不能说,但是陈晋却可以说。他见到秦垦就开门见山的问道:“郭大权是你怂恿刘亮杀死的吧?”

这句话让秦垦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就精神了:“你们警察可别胡说啊!一切要拿证据说话,证据呢?有录音吗?难道疯子刘亮恢复正常了?就算正常了,也是乱咬人。我可从来没教唆杀人,清者自清。”

陈晋哈哈一笑:“我不是警察,更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亮依然是个疯子。”

秦垦长舒一口气,“你吓死……你们可别乱说话哦,那疯子我避之不及,更何况死的是我姐姐、姐夫一家,按理说,我也是个受害者。”

陈晋淡淡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一去二三里这首诗,你会背吧?”

“自然会背,你突然问这干嘛?”

“我有个问题请教你。”

“请讲?”

陈晋缓缓的朗读起来:“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他语气舒缓,林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朦胧与温暖。

秦垦的眼角开始下垂。

陈晋问道:“整首诗里,怎么没有一个人呢?”

秦垦微微眉头,喃喃说道:“是啊……你这个问题,我之前倒是没思考过……”

“你想一想啊,人都去了哪儿了呢?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他每逢数字,都刻意停顿一下,“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困了是么……困了就睡……你太累了,放松一下,有些问题可能想的更清楚……”

秦垦的眼睛渐渐的眯成了一条细缝,头也逐渐下垂,就当他的脑袋几乎与后背平行的时候,陈晋朝他打了个响指,“醒了,秦老师。”

秦垦忽然睁开了眼睛,端坐在客厅的春秋椅上,双手平放于两膝,那种态度,颇像是一个学生,正在聆听老师的训话。林华暗暗佩服陈晋,只通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用一首诗歌就催眠了秦垦。

小武和几位同事自觉地打开了录音和录像设备。

“秦老师,你很听话,那你告诉我,在正月十二那天,你和刘亮说了什么?”

“我让他去杀了我姐夫,还有我姐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恨你姐姐?恨你姐夫?”

“不恨……我害怕。”

“怕?为什么要怕呢?”

“他们知道了我和小云的事儿……”

众人悚然。陈晋回头看了一眼林华,林华正不安的抱着胳膊,示意陈晋继续问下去。

“你和小云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完了结果,林华恨不得要上去踹他一脚,但是理智令她克制。

陈晋接着道:“小云将你对他做的事情告诉了她父母,所以你就害怕了?”

“怕……我怕别人知道,我怕其他老师知道,也怕乡里乡亲知道,我怕……”

“你不用怕了,你姐姐和姐夫全都死了。”陈晋用这句话帮助秦垦放松,“那么,小云去了哪里呢?”

“小云……在家……”

“小云没有在家。你帮忙想一想,小云究竟去了哪儿?”

“小云……在家……”

陈晋略一沉吟,又换了一种问问题的思路:“刘亮杀人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在刘亮家门口。”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着刘亮冲进了我姐夫家,一会又挥着一把带血的镰刀,跑了出来……”

“等等!”陈晋急促喊道,“你刚说什么,刘亮挥舞着带血的镰刀跑了出来?”

“跑回了家。”

“他没有带着小云出来?”

“他一个人跑回了家。”

“你确定没有看到小云?”

“没有小云……小云一定在家……”

“你怎么肯定?”

“我……我见她进去……就没见她出来……”

林华闭上了眼睛,眉间细纹皱起。

陈晋接着问道:“后来你做了什么?”

“我在刘亮家门外,听见刘亮哭,又看见他喝了农药,然后我绕了一个大弯儿,回了家一趟,过了半小时,才出来,跟我爹说,我要去我姐家商量着正月十五过节的事。我来到我姐家,看见了三具尸体,我报了警。”

“小云呢……”

“没有看到小云。”

“你再回忆回忆,你刚不是还说,小云在家?”

“我没有看见小云……我也找她,但找不到她……”

陈晋轻轻叹了一口气。

线索又断了。

林华推门而出,两滴泪从她的脸上坠落,恰似两道一闪而逝的流星,却留下了银色的轨迹。

她抹掉泪水。

东方泛白,可她的灵魂,却仿佛坠入了万古长夜。

郭小龙在村长与乡亲的帮助下,从城里取回了三具尸体。他正往江湾村赶的时候,林华将那张五辆汽车的那张照片,彩印在一张八开的纸上,给病房里的刘亮送去。

在陈晋的监视与治疗之下,刘亮每天都有一段时间可以通过自己的主人格和人交流。

他看着林华送来的彩印画,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她还常来吗?”

刘亮难过的摇了摇头,“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

“能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吗?”

刘亮双手摩挲着那彩印的白纸。

“那天,我们将所有人赶出了那个村子,我以为不会再有人了,就在村里巡逻,就听见身后有一扇窗户里,传出了孩子的读书声,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我喊,谁在上面,给我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就出来了,手里拎着这画,她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就问我:叔叔,人都去哪儿了?我说,我不是人呐!我生气的拽着她往外走,她却挣脱了我的手,说爸爸还没回来……她跑了回去,把这幅画掉在了地上。我捡起画的功夫,挖掘机忽然就动了起来,推向了她住的那间房子……”

刘亮浑身发抖。

“我想喊,里面有个孩子,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却喊不出来——房子已经被捅破了,但是那孩子并没有跑出来——如果我喊出那句有孩子,孩子或死或伤,都与我有责任,我怕,我老婆还怀着孕,我不能坐牢,我也赔不起钱……

“我丢了魂儿似的跑到了警戒线外面,就看见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说自己的女儿还在里面,她得进去!老郭就拦着他,怎么着都不让他进。那男人就骂我们是狗腿子,老郭更生气,你越骂就越不让你进。那男的说,他闺女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要了他的命,他诅咒我们这群狗腿子不得好死,这辈子不得安生……

“我难受,我不敢告诉他,他闺女或许已经被埋在了废墟下面……我不敢,我还有老婆,我老婆怀孕六个月了,我不能让我孩子出来就没爹,我怕……

“我回去的时候,我住的那个村子外面,也拉了警戒线,呵呵,原来啊,我去帮人拆他们村子的时候,自己住的地方,也被人拆了……我懵了,我找我媳妇,在路灯下面的马路牙子上找到了她,她捂着肚子,裤子上全是血……全是血……”

刘亮笑了笑,泪水砸得相纸啪啪响。

陈晋隔着玻璃,看着林华颤抖的肩膀,抽了几张纸巾,推门走了进去。

尾声

郭小龙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父母和爷爷的离去,让他一时心灰意冷,但是村里的长辈提醒他,再伤心也得尽好孝道。

他也提醒自己,不仅要尽好孝道,还要用这余生,去找寻妹妹的下落。

一天没有找到妹妹,那就意味着,她就多活了一天。

村长带着乡亲,帮着郭小龙安排好了一切,他这一整天,就跪在父母那口合葬的棺材以及爷爷的尸体之前,守着三盏长明灯,直到乡亲们说,该出殡啦。

四个叔伯长辈,担着爷爷尸体的门板,走在队伍前列;八个同辈的兄弟担着父母的合葬棺材,走在队伍中列,一群人披麻戴孝,走在队伍最后。

郭小龙在两个表弟的搀扶下,走在最前。

他多么希望,妹妹郭小云会突然从冬日莽苍的田野里飞奔而来,喊着哥哥、哥哥啊。

但是,这仅仅是个魔幻般的期望。

按照辈分,爷爷始终要走在父母的前面。父母的大红棺材被放在了麦地里,等着爷爷先行一步。

几个乡亲跳入了坟坑里,奶奶的棺材又被挖开了。挖粪坑的人彼此聊着天,说这土还挺松。立刻有乡亲回答,年前才葬下的,土都没冻上呗。

爷爷是要和奶奶合葬的。

“起灵……”一声清啸,在北方雾霭茫茫的原野上回荡。

棺材板被推开。

郭小龙这才发现,原来妹妹,早已在此等候他多时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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