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
今天我们来玩一个图卡和字卡的自由联想。请凭借你的第一感觉,从九宫格的字卡里选择一张作为中间图卡的“房间”,并告诉大家为什么,和当下的你有什么样的联结?
我喜欢先看图:画面上只有一双手,看不到人脸,但仿佛可以想象,一个穿蓝衣服的男人,安静地站在桌子边,看自己亲手打碎的玻璃杯,水洒得到处都是。
再看字卡:混乱,陌生人,失败,躲藏,游戏,诙谐,疲惫,厌烦,执著,总共9个。比以往任何一次玩卡不卡,都多。
白发阿婆跪在草编蒲团上,手捧签筒摇啊摇,啪一下,一只竹签子,跳到凉阴阴的青砖地上,阿婆哆嗦着手捡起来,交给身披灰布袈裟的师傅,等着命运的解读,甚至宣判……
这是我的想象。如果这些字卡写在竹签子上,会是哪一个跳出来呢?
没有签筒给我摇,那就跟着感觉走。我选择躲藏。这个词,看了就疼。
从小就是胆小鬼,并因此在乡邻圈里颇负盛名。多年以后,偶尔返乡,遇见故人,依然会被指手画脚地描述一番,听的人和讲的人,都津津有味。
比如:大雷雨的夜晚,指着屋顶哭,害怕雷会把屋顶压塌。邻居嬷嬷出主意:赶快钻到桌子底下,看这桌子多硬多结实。
好主意。于是从围桌闲谈的大人腿缝里,奋力挤身而进。没想到,从煤油灯那昏黄而温情脉脉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一口井,黑暗、冰凉、阴森,于是凄厉大叫,仓皇遁逃,一头撞到桌面下的横杠上。哄笑声四起。
疼痛,恐惧,羞愤交加。
多年以后,依然挣脱不了,宿命的怪圈,命运的惩罚。凡我喜欢的,我都害怕。
我喜欢爱姐,喜欢很久了,却不肯主动和她多说一句话。因为有股无形的力量,总是在我试图走近时,把我狠狠往后推一把,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才能站稳脚跟。
爱姐忽然不做简书心理主编了,在小群里看见这个消息,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因为我不好,所以爱姐不要我了。
这个念头,像弹簧,按下去,弹回来,按下去,弹回来。和眼泪一起憋了两个钟头,终于还是把这句话,发在了小群里。因为害羞,略微修改成:因为我们不好,所以爱姐不要我们了,对吗?
当然不对。爱姐一如既往爱着我们大家,这只是人生某个阶段的选择。爱姐很好,沐沐也很好,大家都很好。
我只是,又一次掉进了刻板思维怪圈里而已。凡我喜欢的,我都害怕。
村头,正午,阳光炽烈,大槐树浓密的树荫像蚊帐,在大片金黄里,罩出了一个深绿色小世界。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撩着井台角落常年积存的水,玩泥巴。井里的凉气从后背幽幽升起。
几个小男孩大呼小叫着跑来:“快回家去,你亲妈来看你了。”
我抬起头,阳光强烈,如同火焰燃烧,人形轮廓模糊,虚浮在半空。眯起眼,慢慢看清了,他们脸上一如既往憋不住幸灾乐祸的笑。
我不说话,低下头继续玩泥巴。那一圈脚,稳如树桩,继续围成一个半圆,守在我四周。
这是一场比赛耐性的较量。我有些心慌,因为自己胜算不大。
奶奶来了,一双大手像钳子,把我拽了回去。观众们得意地哄笑着,一路尾随。临走我抓了一大把烂泥,抹在身上。
我想妈妈,我喜欢妈妈。虽然养父母待我很好,可是,那不一样。
她仿佛从漫天雪花里刚走出来,一尘不染,冰冷,漂亮,严厉,数落我的时候,嗓门大得令人害怕。她从来没有抱过我,因为我黑丑脏。
如果我再脏一点,她就会远远地,用惊奇而厌恶的眼神,明白地拒绝我,拒绝周围过度热情、随时准备插嘴帮腔的观众。
于是,我就不必和她一起,合演一出:期待-僵持-忸怩-推搡-逃跑-失望的戏码。
凡我喜欢的,我都害怕。当我接到文友的短信:沐沐我喜欢你的文章,我喜欢你。
我的第一个念头:真的吗?太好了,我也喜欢你!紧接着,第二个念头来了:不可以喜欢,这样是不对的。
于是在喜欢与躲避的怪圈里,忽冷忽热,忽远忽近,折磨别人,折磨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这只是一个游戏,如果可以有一双安静而强壮的手,像砸碎玻璃杯一样,砸破这个咒语……可惜,没有如果。
偏狭的行为模式,像五指山压得我动弹不得,我曾经幻想,好心肠的玄奘,终于从东土大唐,风尘仆仆而来,爬到山顶,把嗡嘛呢叭咪吽的封印,撕下来,我就解脱了。可是,没有玄奘。玄奘永远不会来。
我继续活在了别人的期望中,活得无比正确,符合每一条庄严的规则,红灯停绿灯行,接电话抢先说您好,会议室里保持优雅微笑,早睡早起,素颜,穿平底鞋,按时去健身房,低碳,饮红茶绿茶,杜绝酒精、咖啡因和一切含糖饮料……
仿佛金鱼活在玻璃缸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游不出去。
可不可以,在原来的杯子里,在寡淡乏味的白开水里,稍微加一点点糖?
当杯子不小心被打碎,可不可以,不自责,不懊恼,不生气,只是耸耸肩,去找抹布和扫帚?
任何一个玻璃杯,热胀冷缩,寒来暑往,雨雪风霜,最终都会破碎,只不过有的坚持长久,有的刚出工厂的流水线,就在运输途中,碎在快递纸箱里。
有情皆苦。现世,人身,原从虚空来,复归虚空去,短短几十年,寒来暑往,雨雪风霜,本就不易,为什么不可以,勇敢一点,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给别人一个喜欢自己的机会?
每一次回头观望,每一次碰触,都很痛。这是成长的代价。
成长真的很痛。
但,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