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03.10至25
我路过客厅的时候,母亲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
“哪个小姑娘?”我有些不太明白。
“就是我们家楼下婆婆的孙女,你大二暑假的时候不是还给她补习过英语和数学吗?”
我皱了下眉,在记忆里搜寻了好久,脑海里才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我点了点头,“好像记得,那时候天天给她报英语听力和检查口算。”
“嗯,”母亲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这孩子……现在得了甲亢,腿上还全是藓。”
“怎么会……”我震惊地立在了原地。
这个小女孩的爸爸对她很好,但是常年出差基本不在家,她和妈妈还有哥哥住在一起,每年暑假的时候会住到奶奶家,也就是我家楼下。妈妈对她并不太好,听说六岁的时候必须要自己去洗全家人的衣服,给妈妈烧的鱼自己只能吃剩下的鱼尾骨头,妈妈养的狗全是她来打理,爸爸给她的钱全部都被扣在妈妈手上,只要做错一点小事妈妈就会拿棍子打她……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我家的厨房,她奶奶领着她来找我报听写。
她很瘦,但是眼珠子特别亮,换句话来说看上去很机灵又有些畏缩。我爸爸给她一个苹果的时候,她先看了一眼她奶奶,又看了看四周,然后说了句谢谢把苹果塞在了怀里。我妈妈笑着说:“吃啊。”她点点头,把苹果握得紧紧的。我爸爸又给了她一块糖,她依旧接过来放在怀里,但是不吃。
当她注意到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先是盯着我看了一小会儿,眼睛转啊转,再是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我尽量放轻了声音,用很小的步子走到她面前。也许是我比她高,我能看到她背后的双手把吃的东西抓得很紧。
我抬手想揽过她的肩时,她很紧张地问我:“姐姐你要吃东西吗?”
但是我注意到她抓着食物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了红。我笑着说:“我不饿,这些是给你吃的。我带你进我房间报听写。”
我大二的那个暑假,除了打游戏就是和她待在一块儿辅导作业,晚上去江边散步也会经常带上她。她总是会问我:“姐姐,为什么妈妈对哥哥那么好?”
我每次张了张嘴又合上,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奶奶对你好吧。”
“奶奶对我也不是真正的好。”她撇了撇嘴。
很多事情的转变,是源于我出门回家发现我抽屉里的东西不见了开始。一开始只是橡皮和铅笔这些小东西,当我发现我的电脑被人动过时我是真的恼了。后来我问妈妈,她说下午就楼下的小女孩来过。
才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进出我家就变得频繁。来我房间随意动我的抽屉,找到别人送我的礼物问我能不能送她时;因为要查资料问了我电脑的密码,此后就算我不在家用了我电脑也没有告诉我时……
我没有去质问过她任何事情,只是我把房间上了锁。那些常年生活在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旦汲取到一丝水分,就会拼命地吸收完所有的养分,而我显然功能不足了。再后来,她每次来找我时我都谎称不在家,渐渐地就淡了联系。
“你知道她的病是怎么被发现的吗?”母亲又接了一句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摇摇头。
“在学校发烧40度。老师打电话联系不上她妈妈,只好打电话给她奶奶,才知道她得了病。”母亲叹了口气,“之前都是一个人去医院看病,最近没钱了不去医院才在学校发高烧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我皱了下眉。
母亲说:“她妈妈不给她钱。”
我自然没有问母亲,那她现在要怎么办这种问题,母亲只是又叹了口气,“你要去医院看看她吗?”
我沉默了一下,“不了,但是我想给她送些钱。”
“这孩子命苦。早知会对她这般差,当初为什么又要领养她?”我回房间前,听见母亲自己嘀咕了一声。
是的,她是被领养的。这个秘密,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我甚至怀疑楼下的保安大叔都知道,但是她自己不知道。大家总是以自己的善意去保护别人,有时候却又在这善意里加了过多同情的目光,往往到最后,我们的善意都变成了恶。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看过一篇散文,里面说:落在一个人一生当中的雪,不能全部都被看见。直到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才明白了这篇文章的真正含义。即使我们只看到了冰山一角,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