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脱俗
我是个老实而又本分的平凡人,每天早睡早起,每顿饭荤素搭配,每个工作日早九晚五地在一家文化公司上班,每个周末都上河边钓一次鱼,每个夜晚都在楼下公园弹两首曲子,甚至身体都没有任何不适,每天早晨五点半准时起床去洗手间排泄,排出来的粪便都是黄金比例。
每个月的工资除去吃穿房租水电网还够我买些乐器,偶尔出去吃顿好的,自然,每个月都会剩下一点钱,不过对于更高级的生活相比是杯水车薪了,我只能这样形容,按我这个攒钱的效率,等我攒的钱够得上北京今年的首付的时候,北京的房价已经10万元每平米了。
可是就算永远买不起车子房子,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平淡如水何尝不是一种知足常乐的最好状态,况且我一直认为,绝大多数人都现在的我这样,平凡里带着迷茫,苟且中含着无奈。
这一切,都从一个女人的出现开始打破了——我的心境,我的生活,我的甘于平庸。
孙若翡来到公司刚半个月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这个短发干练的女强人,符合我这个屌丝对御姐女神的一切向往。她来了就是我们的领导,我在每个周一的晨会上如饥似渴地盯住眼前滔滔不绝的她,恨不能将她吞进口中、占为己有。
“梦想!是不分年龄,不分身份的!想做什么,立刻就去尝试,哪怕失败了我也觉得这是很伟大的!”她在会议桌正前方来回踱步,在掌声中结束了新一次的发言,末了补了句,“推荐你们看本书,《月亮和六便士》,我很喜欢男主的,我觉得那是眼里的伟大。”
孙若翡说完还特意看向我,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暗示:嘿,姓苏的,你还不赶紧去看看,然后追到我?
我心领神会,还没等到午休就赶忙跑到楼下书店买了本《月亮和六便士》,打算废寝忘食地阅读,把这次阅读计划命名为“御姐猎杀”,我真的太聪明了,甜蜜幸福的爱情正在向我招手,唾手可得。
上楼的时候碰到了孙若翡,我嬉皮笑脸地打起了招呼:“嘿嘿,领导好。”
她双眉紧蹙,“你上班时间下去干什么了?”看到我朝她挥了挥手里的书,眉头舒展开了,笑靥如花道:“不错,有想法就去做,这是极好的,我就欣赏这样的人,希望你言行一致,也找准自己位置。”
我再次仔细地欣赏着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左脸刻着“泡我”,右脸写着“爱你”,天啊,我感觉我的人生就要圆满了,我再也不平庸了。
《月亮和六便士》的开头实在太长了,主人公在一万多字后猝不及防地出现让我无比震惊,我还以为作者会写到最后突然出现个人名,来一句:想不到吧,这他妈才是主人公。但这本小说,就好像一盆味道极正的螺蛳粉上面扣了一盆屎,饿了一个星期的你嗅到了屎下面的香味,将屎扒开,发现原来这道美食如此可口。
娶妻生子的克兰德都能放下一切去追逐梦想,我又有什么不能的呢?况且我马上就要收获爱情了,我现在平凡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如此优秀的孙若翡女士呢?
可我离开这里就看不到心爱的她了。
一周后的周一,例会上我代表项目组发言,投影仪上放着我提前准备好的PPT,“谢谢观看”出来后孙若翡拍了拍手,朝我点了点头,打算走上来:“好,我们……”
“等等。”我打断了她,又往下滑了一页,把这一页自己准备好的自弹自唱的视频播放了。
“想要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后一起去东京和巴黎……”
我简直就是个天才。
我紧闭双眼,缓慢地摇头晃脑,感受着音符在会议室肆意地跳动,撩拨着所有人的心弦,世界被洗涤了,孙若翡冲上来赶紧我:哦,亲爱的,你太棒了……
“在干什么?开演唱会呢?”我听到了老板的声音。
我睁开眼,下面的同事都在偷笑,看起来十分不屑,角落的孙若翡涨红了脸,看起来有点生气,女人嘛,欲擒故中,她现在肯定已经对我不能自拔的深爱了起来。
我整了整衣领,走到老板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辞职了,现在,立刻,马上,会离开。”
老板有一瞬间的瞠目结舌,我知道他被我震撼住了,被我的个人的魅力征服了,但两秒后他恢复了镇定,哼了一句,以同样一字一顿的口气回应道:“你被开除了,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
离开前我再次深情地凝视了孙若翡一眼,她正害羞地用手捂住脸,内心一定在欢呼雀跃,为我感到自豪。
我有一把吉他跟一颗坚定的心,距离成功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我现在需要一个机遇,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的创作才华,知道我是个优秀的音乐人、优秀的吉他手。
我从家里拿来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公司——前公司楼下的门口,戴好指套,开始弹了起来。
先是改编了崔健的歌。
“听说过,没见过,未来的新世纪呀;辞了职,弹吉他,全都为了心爱的她呀……”
又很快成了郑钧。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的城镇……”
我觉得闭上眼我正在维也纳演奏大厅,这帮凡夫俗子应该庆幸,能免费听到我的天籁之音,然而他们终究不知好歹,试图将一位未来之星扼杀在梦想的摇篮之中。
旁边肯德基奶茶店的老板露出了半个身子,挤眉弄眼,一副费解的表情,看看他那个碌碌无为的样子,恐怕连梦想二字都写不出来。另一边康师傅黄焖鸡连锁店的老板娘也出来旁观了,目瞪口呆的样子着实可笑,我知道,她肯定在差异,如此精湛的演技跟娴熟的指法,难道不应该登上更大的舞台吗?要不是她围裙上的油渍让我觉得侮辱了梦想,我一定冲上去给她个大大的拥抱,毕竟高山流水觅知音——算了,要是被孙若翡看到就不好了,她一定会吃醋的。
相比这二位的无动于衷,保安显然已经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感动了,他和颜悦色地冲了过来,疾言厉色道:“你他妈在干吗?难听死了。滚,滚远点!”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这样的环境配不上我,我应该去更大的舞台。
攻占公司的想法已经宣告失败,我来到了孙若翡所在的小区,偷偷闯了进去,开始在每栋楼下弹起吉他。很快,保安再次过来驱赶,我开始一边跑步躲闪一边继续演唱,头顶是小区居民不断的谩骂。上面是唾骂跟嘲讽,身边是追赶跟干扰,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坚持我的梦想,弹下去,再弹下去。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算……算了”我停下脚步,已经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你……你别追了……我……我出去……出去还不行吗?”
我有些饿了,可我想到了克兰德被折磨的岁月,我将手机扔进桥下的小河,又把钱包跟家里的钥匙扔进垃圾车,我不需要吃饭喝水,梦想让我强大。
我再次来到了每天晚上散步弹奏的公园,坐在凳子上开始了演唱,没有人看得到我,我眼里也放不下任何人,我只要足够疯狂,梦想就不能把握甩在身后。
突然一阵争吵的声音打断了我,原来我并不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不远处,一个女人手拿吉他捂着脖子朝这边跑来,我能清楚地看到她指缝间溢出的鲜血,身后是一个男人正在追她,边追边喊:“你再跑,等我抓住你就打死你!”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追逐梦想的同道中人。
我收好小板凳,举起吉他就冲了上去,朝那个男人的头用力砸了下去,咚,他倒在了地上。
女人转过头,一脸震惊,尖叫了起来:“你!为什么打我老公?”
“我懂你,你要坚持,你不要在意外界。”
“你这人有病吧!”她对我破口大骂,“我把孩子补课钱拿来买了吉他,家里本就没积蓄,我已经幡然醒悟、万分后悔了……再说了,我老公打我怎么了?我家庭美满,哪有什么脸谈梦想呢?”
很快,我被警察抓住了——老实说,我本应自首,可梦想还没实现呢。警察问我是哪儿的,我说我无家可归是个流浪汉,又问我工作是什么,我回答是一个音乐家,最后无奈之下带他们来了公司。
“听说你要去坐牢了?”一个同事开口问道。
我的余光瞥到了孙若翡,坚定的点了点头:“对!但我会把我的吉他跟书带进去,继续创作,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歌唱家!”
老板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啊,还是算了吧,赶紧收拾收拾走人!大家看看,辞职的人,胡思乱想的人,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狗屁梦想,狗屁月光。你觉得,如此平庸的你,有资格抬起头仰望月光么?”
“不!我永远都会仰望月光,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更无关贫穷或富有,一个人只有毫无仰望才能内心万丈光芒。”
角落里传来了嘲讽的笑声,孙若翡正对其他同事滔滔不绝地讲着:“大家啊,一定要脚踏实地,努力工作,这样梦想一定有机会实现的,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奇才与天赋。不要像他这样,不自量力。”
我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我终究沦为了平庸之辈,一生注定碌碌无为,什么伟大,什么月光,我的内心开始了无尽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