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 (22)
生与死都是被动的,除此之外,人的命运则可以自主选择。人生道路上有许许多多的分岔口,一旦选择了一个方向,就无法折回重新选择,光阴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天启元年五月,夏初的雨水较多,天气说变就变。空气闷得让人心烦意乱,到了后半夜,电闪雷鸣,哗啦啦下起大雨来。翌日清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原本是适合外出郊游的好天气,天启皇帝却没有好心情。因为昨天的暴雨过大、过急,皇宫的排水系统堵塞,导致皇宫中发起了汪洋大水。天启皇帝用完早膳,出门一看,天啊!乾清宫前的院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水塘。太监们拎着水桶来来回回地取水往外倒。天启皇帝火上心头,罢免了负责宫中防涝防寒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
卢受被罢,天启皇帝让王安接替。这个任命是非常明智的,可以看出,此时的天启皇帝,脑壳还算清醒的。王安为人正直,淡泊名利,曾是泰昌帝身边最忠诚的奴仆。天启皇帝继位后,王安虽名义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巾帽局的事务,论资格和论影响力,王安是内廷真正的核心人物。天启皇帝任命王安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对其工作的肯定,为其封个名副其实称号。
本来是件好事,最终却要了王安的性命。
王安的身体不好,每况愈下,行动不便,呼吸衰竭,太医诊断是肺痨,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诊断,估计是支气管肺炎的后遗症。总之,王安的肺功能逐渐衰退,肺功能的衰退,引发其他器官的衰退。天启皇帝派人下达诏书的时候,王安病卧在榻,他起床下来跪在地上领旨,都需要人来搀扶。
中国人受孔孟之道的影响颇深,特别注重礼节,看重名分。举个例子,那个三国的枭雄曹操,手握重兵,胸怀大志,有统一三国的雄心,难道就没有称帝的野心吗?为啥到死仍然是魏王呢?因为儒家文化对每个炎黄子孙熏陶了根深蒂固的观念,曹操不肯背上弑君的千古骂名而遭到后人的耻笑。包括后面的曹丕和司马昭,篡夺皇位用到的方法是“禅让”,而不是掠夺。就好比歹徒拿着刀子架到你的脖子上,让你把口袋的钱送给他,“禅让”并非是本人意愿为之,是篡权者蒙蔽世人的手段。
中国人爱面子,人情世故讲究礼节。按照官场的礼节,皇上下诏任命,做臣子的应说一套客气的感谢之词,然后谦虚地表示自己受皇帝如此恩宠,唯恐担当不了重任之类的客套话。王安领过圣旨,心情无比喜悦和激动,不过,他写了一道辞谢疏,省得人家说他“太热衷”。辞谢疏的上面有“臣愿领罪不领官”、“臣身有疾难当大任”等,天启皇帝也能看明白,这都是些虚礼,只需再下一诏书敦请,事情就成了。
司礼监有个秉笔太监叫王体乾,觊觎“掌印太监”之位已久,权力欲望比较旺盛,非常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人有梦想是值得称赞的,只要你有能力,肯努力,一定会实现梦想。君子的梦想是凭实力得来的,小人的梦想则是不择手段得来的。王体乾趁着王安上辞谢疏,等待天启皇帝下敦请书的空档期,着手谋划自己的利益。
王体乾是个势利的小人,可惜王安没有把他看透,话说回来,王安又能把谁看透了呢?王安一直把王体乾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人与人之间,又能有多少值得信赖的朋友?
蝇营狗苟的勾当,自然要找臭味相投的人。王体乾找了魏忠贤,接着找了客氏,三个龌龊的小人一合计,达成了共识:由客氏和魏忠贤想办法搞掉王安,在司礼监把王体乾扶上掌印太监的位置。但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请人帮凶,必须牺牲一些自我的利益。客氏说:“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将来你这个内廷一把手,要听魏忠贤的招呼。”王体乾权衡一番,同意客氏的要求。
上次王安鞠问魏忠贤,没能抓住机会干掉对方,反而将魏忠贤无罪释放,无疑是放虎归山。再次回到司礼监的魏忠贤,势力已经渐渐壮大。廷臣里面有个别见风使舵的无节操官员,看好魏忠贤的潜力,纷纷登门投靠。魏忠贤本人是个文盲,却十分崇拜知识分子,喜欢和有文化的人做朋友,打交道。
给事中霍维华是魏忠贤结交的外廷好友中的一个,俩人在一块儿喝过几回酒,关系铁到不能再铁的地步。魏忠贤找霍维华办事,霍维华断然不会拒绝,日后还指望魏忠贤拉一把呢!
霍维华按照魏忠贤的意思,上疏弹劾王安心口不一,说王安本来是很想得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务的,他上辞谢疏,分明是藐视皇上的权威。说王安讲自己身体有病,其实是装出来的,如果身体有病,为啥前几日跑到寺庙上香?
吹毛求疵,无事生非。天启皇帝阅了奏疏,懒得说什么。反倒是客氏在一旁吹风,说:“皇上,霍维华的奏疏不足为信,那个王安确实是病得不轻,到了病入膏肓的样子,既然王安身患重病,就让他安心养病,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交由精力充沛的王体乾,岂不甚好?”
天启皇帝是明白人装糊涂呢?还是不懂孔孟之道?总之他采纳了客氏的建议。
王安没能等到第二次的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帽子戴到了王体乾的头上。或许,天启皇帝关心王安的健康,不想再让他替大明王朝操劳了吧!或许,客氏在天启皇帝耳边吹风的那会儿,天启皇帝正如痴如醉地研究木工技艺吧!
假如天启皇帝第一次下任命诏,王安爽快地答应,就不会让王体乾捡了便宜。假如王安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加上主持正义的张皇后帮衬,内廷就不会容客氏和魏忠贤如此高调地放肆。王安是个饱读四书五经的人,性格决定他注定会上辞谢疏。皇宫中一次不起眼的人事变动,彻底搞垮了大明王朝的正义之墙。邪气如同瘟疫一般,开始在皇宫蔓延。
王安尽管没有获得宦官所能达到的最高职位,但是他人还活着;皇宫中的正义虽然被削弱,但是还存在。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对待敌人,一定要斩草除根。在这方面,客氏的觉悟是相当高的。她认为,要想整垮王安,使其永远得不到翻身,必须要了王安的命。
什么是斗争?斗争是谁狠毒,谁绝情,谁能坚持到最后。斗争不能讲情义,讲诚信,谁心软,谁搭上性命。
客氏对魏忠贤说:“不杀了王安,后患无穷。”
魏忠贤听到要杀了王安,皱了皱眉头,犹豫不决。不管怎样,王安是他的老主子,而且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命。人是有血有肉的动物,对自己的恩人下杀心,实在是勉为其难。他的良心未泯,恩将仇报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王体乾摸透了客氏和魏忠贤内心微妙的区别,未雨绸缪,王安不死,他担心掌印太监的位置坐不稳。苦思冥想一阵子后,他编出一套瞎话去说服客氏,忽悠客氏说:“王安在密谋将奉圣夫人赶出皇宫……”客氏听完又惊又愤,慌忙去找魏忠贤。
彩凤门内有一间直房,这里是客氏和魏忠贤白天相见的地方。平时一些不见光的事情,都是两个人半夜躺在床上合计的。客氏一反常态来此找魏忠贤,可见不杀死王安,成了她的心病。
客氏屏去左右宫女,十分笃定地说:“杀掉王安,刻不容缓。再拖下去,夜长梦多。”
“怎么了?他都病成那样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魏忠贤倒了一杯茶水,端给客氏。
客氏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说:“据说他在收集扳倒我们的证据。”
“不用担心,和我们斗,他现在没那个实力。”
“若是他发动廷臣,你我二人难道能比西李?还不是要吃他的算计?”客氏睁大眼睛,目光阴鸷地盯着魏忠贤。
李选侍移宫案,倘若不是廷臣从中掺和,结局如何,难以下定论。魏忠贤如梦初醒,决定要杀掉王安。
客氏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