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货钱讹传为“男钱”考
丰货钱讹传为“男钱”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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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十六国时期后赵丰货钱历来被称为“富钱”，但自北宋以来，以“男钱”比丰货钱的现象屡见不鲜。通过对历史文献与钱币特征的考察，笔者认为丰货钱兼并“男钱”之名是一个讹传的过程。基于唐《通典》的文本，讹误始于北宋《册府元龟》，历元、明至清，以“男钱”比丰货几成定论。后来学者征引“富钱”“男钱”含义时，应匡正讹误，以富钱比丰货钱，以“男钱”比王莽布泉钱。
关键词：丰货钱；布泉；富钱；男钱
丰货钱为十六国时期后赵石勒所铸，面文对读，有篆书或隶书“丰货”二字，《晋书》载石勒“置挈壶署，铸丰货钱。” [（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一〇四《石勒载记上》，北京：中华书局，第2729页。]丰货钱因其面文含义，被后世传为“富钱”，常与布泉“男钱”一齐被著录。但自北宋以来，丰货钱也被赋予“男钱”的名号，流传不断，且为今人所征引。笔者认为，丰货钱兼并“男钱”之名是一个讹传的过程，示之如下：
丰货钱自《晋书》记载以来，目前发现最早著录“富钱”“男钱”的文献为唐杜佑所著《通典》，宋、元、明、清各代亦多有著录，征引如下：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代人谓之富钱。藏之，令人富也。布泉钱，一寸，重四铢半，代谓之男钱。云妇人佩之，即生男也。”[（唐）杜佑：《通典》卷九《食货九》，北宋本。]（唐·杜佑《通典》）
“......皆玉筋篆，非男钱也。”[（南宋）洪遵：《泉志》卷二《正用品中》，明万历刻秘册汇函本。]（南宋·洪遵《泉志》）
“晋书石勒载记曰，勒铸丰货钱。谱曰径寸，重四铢，文曰丰货，世人谓之富钱。言收此钱，令人丰富。”[（南宋）洪遵：《泉志》卷一五《厌胜品》，明万历刻秘册汇函本。]（南宋·洪遵《泉志》）
“右男钱......悬针书，文曰布泉。世人谓之男钱。言佩之则生男也。”[（南宋）洪遵：《泉志》卷一五《厌胜品》，明万历刻秘册汇函本。]（南宋·洪遵《泉志》）
“晋书石勒载记曰，勒铸丰货钱，旧谱曰径寸，重四铢，文曰丰货，世人谓之富钱。言收此钱，令人丰富。”[（清）倪涛：《六艺之一录》卷二〇《金器欵识二十》，钦定四库全书本。]（清·倪涛《六艺之一录》）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代人谓之富钱，藏之令人富也。布泉，铢一寸，重四铢半，代谓之男钱.....”[（清）沈钦韩：《汉书疏证》卷一七《卫青霍去病列传第二十五》，光绪二十六年浙江官书局刻本。]（清·沈钦韩《汉书疏证》）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谓之富钱,藏之令人富也。布泉钱，一寸，重四分半，谓之男钱......”[（清）阎镇珩：《六典通考》卷四三《邦记考》，光绪二十九年北嶽山房刻本。]（清·阎镇珩《六典通考》）
由上可知，《通典》对于丰货钱被时人称为“富钱”，布泉钱被时人称为“男钱”是有明确区分的。南宋洪遵《泉志》对“富钱”“男钱”的论述更为丰富，既明确了“男钱”独指悬针篆莽钱布泉，而非玉箸篆北周布泉，又将二者分别叙述，可见“男钱”与“富钱”的论述在《泉志》里泾渭分明。此外，洪遵将“布泉”和“丰货”钱都归入厌胜品类，说明作者在著录归类时，对于钱币的象征含义着重考证。清代沈钦韩《汉书疏证》、倪涛《六艺之一录》、阎镇珩《六典通考》中对富钱、男钱的记载与《通典》相似。
以“富钱”指代丰货、“男钱”指代莽布泉的文献皆以《通典》《泉志》为蓝本，二者概念不曾混淆。但自北宋始就有以“男钱”比丰货钱的情况，所见文献如下：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半，谓之男钱......”[（北宋）王钦若：《册府元龟》卷五〇〇《邦记部钱币二》，明钞本。]（北宋·王钦若《册府元龟》）
“......五铢稚钱，五铢对文，丰货男钱，此等轻重不一。”[（南宋）王应麟：《玉海》卷一八〇《食货》，元至元六年庆元路儒学刻玉海明修本。]（南宋·王应麟《玉海》）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半。代之谓之男钱......”[（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八《钱币考一》，明冯天驭刻本。]（元·马端临《文献通考》）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半，代俗谓之男钱......”[（明）胡我琨：《钱通》卷五《田赋考五》，四库全书本。]（明·胡我琨《钱通》）
“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半，代之谓之男钱......”[（明）吴珫辑：《三才广志》卷五八七《钱币类》，明抄本。]（明·吴珫辑《三才广志》）
“丰货钱，俗谓之男钱......”[（清）张英：《渊鉴类函》卷三六二《珍宝部二》，钦定四库全书本。]（清·张英《渊鉴类函》）
“......又有对文钱丰货钱，谓之男钱......”[（清）蓝鼎元：《鹿洲初集》卷一四《经学考》，钦定四库全书本。]（清·蓝鼎元《鹿洲初集》）
“......言收此钱，令人丰富。又名男钱。”[（清）沈学诗：《历代钱法备考》卷二《古刀币品》，清抄本。]（清·沈学诗《历代钱法备考》）
“......梁武帝铸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半，代之谓之男钱......”[（清）徐寿基：《续广博物志》第七《迪吉》，清光绪十二年刻本。]（清·徐寿基《续广博物志》）
由上推知，自北宋《册府元龟》以来，以丰货钱为“男钱”的现象开始出现，且文本趋于统一。后世文献相类者概以《册府元龟》为蓝本，通过“代之”“代俗”等引前人文句。早在南宋时期，王应麟已将“丰货”与“男钱”并列，历元、明以至清代，张英、蓝鼎元、沈学诗等学人皆已以“男钱”比丰货钱为定论。但若仔细研究，不难发现个中值得商榷之处。
首先，“丰货钱，径一寸，重四铢半，谓之男钱......”之类文本，相较于《通典》原文似有阉割的嫌疑。对比发现，以“男钱”比丰货钱的历史文本皆略去“代人谓之富钱”等语。非但如此，《通典》《泉志》等早期文献记录丰货钱“重四铢”，布泉钱“重四铢半”，而后世以“男钱”比丰货者，皆云丰货钱“重四铢半”。半铢重量虽可能是在实际测量中的误差，但因为丰货钱质量参差，且后世编撰者的描述完全一致，断可排除测量误差的可能。由此可推断，“半铢之差”很可能是早期编撰者在征引《通典》文本时产生了“脱字”的情况，丢失了“重四铢，代人谓之富钱。藏之，令人富也。布泉钱，一寸”之类内容，以至于“丰货钱”与后文“谓之男钱”相接，为后世编撰者提供了早期的讹误文本。
其次，纵观全部以“男钱”比丰货的文本，皆不将布泉钱与丰货钱并列著录，而是另外论述布泉钱，与《通典》异。由此，后世便出现了丰货、布泉两种“男钱”。从著录方式上，也可窥见“丰货钱......谓之男钱”一类记叙确是由脱字产生的讹误文本。
再次，从“男钱”的产生原因与丰货钱的特征考虑，丰货钱亦不当有“男钱”之名。《通典》《泉志》中以“代谓之”交代时人以“男钱”比布泉的原因，故不甚明朗。清蔡云谈《癖谈》中提到：“......而壮者即可称为男，所以对女钱而言者，又有男钱也......”[（清）蔡云谈：《癖谈》卷五，清刊本。]概能作一可信的参考。莽布泉字风耸立，铿锵有力，且铸造精美，便于佩戴，故时人以其刚正雄风传为“男钱”。相较之下，后赵丰货钱字风古拙，小字篆书者更显柔弱之风，且其铸造、铜质皆不精，不便于佩戴。从“男钱”出现的原因以及丰货钱本身的性质来看，以“男钱”比丰货只能是出于文献讹误的缘故了。
事实上，清代学者已有人指出此讹误，但仅仅是一家之言，且并未考据其原因。李佐贤《古泉汇》中明确指出：“布泉之为男钱，只此一种......或以丰货为男钱者，误也。”[（清）李佐贤：《古泉汇》卷四《古泉汇考》，清同治三年利津李氏石泉书屋刻本。] 倪模《古今钱略》与《古泉汇》描述一致。笔者认为，今后研究者再取“男钱”意义时，应匡正讹误，沿用《通典》《泉志》等文献以“富钱”比丰货，以“男钱”比布泉的明确论述。如此，丰货钱被讹传为“男钱”之始末，也清晰明了、水落石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