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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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有两个姓谢的奶奶,她们家的爷爷跟我爷爷只是同姓但不同宗,论辈分我称她们为叔祖母。这里要说的是年龄小一点的那个,她是我们院子里小叔公的媳妇,可惜她已离世十多年了。
腊月三十,跟着父亲去乡下祭祖,我照例会去叔祖母坟前看看。岁末暖阳中,默默点燃一柱香,眼前浮现出叔祖母慈祥的笑脸来,耳旁似乎又响起她那爽朗的笑声。多想让她知道,有一个她曾经那么信赖那么疼爱的女孩儿又来看她来了,这个孩子心底从不曾忘记她那慈母般的关爱啊。
叔祖母跟母亲差不多大,而且都算是“远嫁”而来(母亲是安岳县人,她是仪陇县人,离娘家都超过百里远,在探亲靠步行的五六十年代算是“遥远”的距离了),因此,在村子里免不了要受些欺负,生些闲气,所以母亲时常给些看顾,两个辈分是母女的两个人慢慢情同姐妹,两家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听村子里人说,叔祖母大概是四十岁左右带着一个七八岁男孩改嫁给小叔公的。小叔公原来的老婆生了三个孩子,因为太穷,受不了太奶奶的责骂,带了最小的孩子跑掉了。不知道哪一天,她就这样成了小叔公的新媳妇。
叔祖母个子高大,面目和善,性格爽朗,说话带点外地口音,干活很是利索。自从她来之后,房屋有人打扫了,孩子有人梳洗了,小叔公家重新变得整整齐齐的了,太奶奶也不再似以往那样骂骂咧咧了。
那时,父亲已经调到区上的中学工作,哥哥姐姐在父亲的学校读初中,我则在他们隔壁的小学读书。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家里只有母亲干活,隔月还要依例把瞎奶奶从婶婶家搬到我们家来照顾。叔叔也在外地工作,我的堂姐堂弟跟我们一样,也跟着叔叔在外面读书。所以婶婶跟母亲一样,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忙碌,但是因为婶婶脾气古怪,她跟母亲这对妯娌关系一点都不融洽,更是无法跟叔祖母和母亲的关系相比。
听母亲说,在很多早晨,她一边忙烧火煮饭一边忙农活,叔祖母见了常常把她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支过来给母亲帮忙烧火。见母亲地里一个人忙不过来,叔祖母也常常过来帮忙。后来,大家的日子都越来越好,凡是煮点什么好吃的,都不忘互相给端一碗过去~~~母亲这么说着,我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忽然有一天听母亲说起,叔祖母带来的男孩生病死了。那时,我大约在读初一,还不太能体会别人失去孩子的痛苦。叔祖母是怎样度过那段黑暗的日子的,我没留下什么印象。此后,叔祖母更是一心一意抚养小叔公的一儿一女了。
我读考上学校后,小叔公的儿子职业学校毕业也出去打工了。我放假回家的日子,给母亲买东西,也不忘给叔祖母买一份。接过这个孩子省吃俭用买来的礼物,叔祖母日渐沧桑的脸庞常常舒展开来,不停地向小叔公夸我,说着说着,眼底渐渐泛起了泪光。是想起那个地下的小男孩吗?还是想起远离家乡的那个儿子?唉,叔祖母,我让您伤心了吗?
这个时候,叔祖母常常害羞地请求我帮她写信给远方的儿子。“好的”,正内疚着的我赶忙微笑着答应她,认真地铺好信纸,在叔祖母轻轻的叙述中,把她对儿子刻骨铭心的思念化成一行行美丽的文字,郑重地寄向远方。
毕业后,我也到了区上学校上班。父亲临近退休,母亲农转非跟着到区上来了。小叔公的儿子在外面工作挣了大钱,女儿也出嫁了,太奶奶已经去世,他们也不用再那么辛苦忙农活了。叔祖母常常趁赶集跟我们背一大包米面花生之类的东西来,说母亲不种地了她送来总比买来的强。拿钱给她,她会生气。我们家很高兴多了这么一门亲戚。
可惜,日子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叔祖母又病了。我因为工作脱不开身,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不久就听到了她去世的噩耗。母亲早早就回去帮忙料理后事了,我匆匆请假回去送她最后一程。望着那个黑暗角落里的灵柩,听着周围哀哀的哭声,想起叔祖母对我种种的好,我不禁潸然泪下。
落日余晖中,香烟袅袅,微风轻拂,我亲爱的忙碌了一生的叔祖母,应该安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