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少女

1
“公司带红的艺人，谁脸上没动过？”

谷云若满脑子都是王经理不屑的语气，仿佛整容是多不值一提的事。

她对着镜子，仔细看脸上的瑕疵，又看看屏幕上自己拍的视频，播放量寥寥。她不知该不该听从王经理的话去整容。

整容是她很排斥的事，再说，整了就一定能红吗？

云若打电话问青青。青青只回：“订好机票了，一起吧？”

云若想起公司那些日本艺伎似的假面，对着手机发出脏兮兮的嗲音：“宝宝们点点关注哟~”她心里就一阵恶寒。

“机会就这么一次”

“你不愿意大把人排着队呢”

她的心狠狠揪在一起，她明白，她再怎么嫌弃那些女孩，也没法否认，她们随便抖抖胸，发发嗲就有大把钞票到手。她想不出这么做哪里不对，也无从反驳。

谷云若想红，想挣大钱。可一穷二百的她，除了有个看得过去的皮囊，还能用什么挣大钱呢？她又不想当婊子。

想红，就清高不起来。

“王经理，我申请整形贷款”

王经理翘着二郎腿，声音从雪茄烟雾里飘出来，“这就对了嘛。”

谁知道对不对。为一个未知数承受千刀万剐的疼，到底对不对？

2
拆完绷带，不必照镜子。单对着青青她就知道，她们是同款的大眼尖脸高鼻梁。

整个公司都是。

王经理也没食言，很快给云若出了方案，让云若和青青以组合形式直播，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云若有青。还带她们拜师妮娅。

妮娅的粉丝数在公司排在前三，每天单直播的打赏钱就有好几万，更不用说接广告、富二代送礼物什么的了。她们还听说，还有人家里老母亲吃低保，但为打赏妮娅，贷款十几万......这些都让云若和青青兴奋不已。

起初，妮娅教她们适应屏幕化妆。

“鼻梁要高”

“再白一点”

“不要照镜子，看屏幕”

妮娅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些。云若心里直嘀咕，要是看客们有双透视眼，能透过屏幕看到真实的她们，一定会选择把眼睛戳瞎，再把打赏的礼物都要回去。

青青适应能力比云若强多了。很快就学会了，缠着妮娅学暖场话。

“金主到了直播间，一定要下猛料......”云若注意到，一丝精光透过妮娅蓝色的美瞳射出来，她把“猛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云若本以为有什么才艺可学，翻来覆去都是些关于“猛料”的话术，两人看了几场妮娅的直播，就正式开始了。

青青活脱脱如第二个妮娅，语言大胆挑逗，舍得露，云若宛如她的一桩道具。

她有时将热烘烘的身子拱过去，围着她扭。有时拉着云若的手去解她衣领......

惹得直播间人气爆棚，礼物不停。连妮娅都夸青青，天生主播料。云若很感谢青青从来没嫌她多余，均分打赏也从未有异议。

可能就是出于感激，当青青的眼神缠在妮娅男朋友身上时，云若也一言不发。

3
坏就坏在，妮娅男朋友太有钱。不然，妮娅也一定像甩前几任一样，一声不吭就换人。

自青青夜不归宿起，云若就等着那把刀掉下来，妮娅不是好惹的。云若知道自己劝不了青青，因为妮娅舍得放的金龟，从来不对青青胃口。

事情就发生在直播时，青青正将第6瓶啤酒灌给云若。

“云若喝完这杯，各位哥哥要鼓励鼓励哦”

“要喝趴下了，大哥们小礼物走一走”

青青扭着肩对屏幕飞吻，门忽然被撞开。

“严青青，臭婊子”

妮娅怒气冲冲的进来，直揪青青头发，“勾引我男人”

不由分说就打，青青被她揪成一张弓，嘴里还在争辩，“什么你男人.....”五官因为吃痛而扭在一起。那时青青一定后悔给云若灌酒，不然，总有个帮手不是。

妮娅的巴掌落在她额头、鼻子、下巴......

“你这张脸，贵着吧？”

妮娅张狂笑着对着屏幕，“她是小三！”

“她抢了她入行师傅的男朋友！”

弹幕一片热闹，这群本就是来找消遣人，又怎会放过劲爆的桃色谈资呢？所以当妮娅打满足了离开时，网上的腥风血雨才刚开始。

舆论一边倒地倾向妮娅，青青和云若收来无数的谩骂和威胁，一如过街老鼠，但凡见了的都踩两脚，好像严青青抢的是她们自家男人。

这场键盘党和吃瓜群众兴起的喧嚣，让云若有青在热搜榜挂了好几天，直到公司发布声明关闭账号，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披着受害者人设，楚楚可怜的妮娅，又涨了十几万粉，商业价值上了个新台阶，连带着公司市值都涨了不少。

“她肯定请了水军”，青青恨恨对云若道。

云若不说话。

“不直播了也没关系，我跟史敬说好了，他会给你介绍个富二代”，青青还在照镜子，似乎毫不在意网上怎么骂她的。

云若最初的心疼褪去，厌恶占了上风。

4
“妮娅是我们的老师——”

“老师？”青青讥讽一笑，“我们挣钱后给她打赏少吗？”

“不管怎样，抢人男朋友不对”云若自己都觉得语气有点弱。

“她抢别人男人，脚踩几条船时，怎不见哭得那么伤心？”
可是，别人犯错就要学吗？云若没说出来，青青一定有她那套歪理。

“谷云若，你该不会以为妮娅几万的打赏，单靠屏幕前那一套吧？”

云若抬起头，她有些不解。

青青冷笑着，“真功夫都在线下呢”

“不然我们能火？”

云若吸一口气，“你在说什么呀？”

“真讨厌你那双无辜的眼睛，装什么纯？”

云若想起来，他们刚开始直播，也是靠着一位叫史大公子的粉丝天天打榜刷礼物，才有的热度。难道，在她们拜妮娅为师时，青青就开始行动了么?

“还不是史竟花钱的？”

“你也没少拿”

云若一阵恶心，她原以为，一切都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干净简单，她们用时间挣钱。她没办法想象，这些顺风顺水，都是青青用色相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青青低头，口气淡淡道：“公司哪个姐妹，背后没有金主捧？”

“这个没了，就换下一个”

云若努力克制住脑子里，那些女孩赤身裸体，臣服于男人身下的样子。

算什么嘛！

她是想红，想挣钱，但不是这样。她在青青的冷笑中夺门而出。总有一天，她会证明，这个行业并非如此。

5
因为青青的事，云若没有回公司。她没脸见妮娅，只好在家闲着。反倒是青青，风声才过去，就领了证。

结了婚的青青，偶尔还会找云若诉苦，史竟在捧某个新主播。看吧，虽然有了正室，也并不妨碍人家彩旗飘飘啊。

有时，她也带来新的八卦，比如妮娅又交往了个新富二代，抢的谁谁谁的。

云若不明白，这个圈里的女孩，在干嘛呢？难道真有人天生就是得陇望蜀的贱骨头吗？

她拉开窗帘，日光泄进来，白炽灯弱的可笑，抬头，天边一团火烈鸟色的火烧云。

只要女人愿意，来钱总是容易的。

她又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公司正召她回去，有金主找上门来，指名捧云若。

6
那人腰围估计和身高差不多，头发如湖边草疏落落围在光脑袋边，开口就是：

“不差钱”

“半年，价钱你定”

王经理谄媚着想劝云若把握机会，满口为了她好，急着做她大媒人呢。办公室门口几个女孩，甚至投来嫉妒的眼光。她是撞了大运吗？

新的运营方案厚厚的一叠，网上不利言论都删了。云若真怕一不小心就动摇了，拒绝不了。

谁能保证不走捷径呢？用半年屈辱换半辈子荣华，还是有诱惑力的。

7
递上辞呈时，王经理脸都变了，问她可知道拒绝了谁。

她微笑着摇头，“不管是谁，都不干。”

王经理冷笑着丢出合同，“违约金，整容贷款，白纸黑字在这”，再懒得多费唇舌。

好在之前的钱她没乱花，刚好还上。云若觉得周身松快，好像一切回到从前，不知黑暗的时候。

不，她的脸回不去了。

没了玻尿酸、水光针，脸迅速枯萎下去，干瘪得像鬼，谁会相信，她只有19岁呢？

可怕的是，习惯了电脑前日进斗金，做几十块一天的工作总生出一种无力感。她受不了辛苦了一个月，打个针的钱都不够。

还是想红。云若还想像从前一样，想红。

但这次，云若没再找网红孵化公司了。她开始明白公司肯定都一个套路，商人不挣钱，你指望他们多有情怀？

在那段困窘的岁月中，云若清醒不少。她终于明白她想要的红，是别人的欣赏与赞同，而且是才华，不是颜值。

她开始分析她感兴趣的主播，看她们的才艺，看她们用什么吸引粉丝，又如何维护。她还自学了剪辑视频、弹吉他、谱曲......

内心的充实让她忘记疲惫地奋斗在每一个寂寞的深夜，接下来的路，即使不顺，也无悔了。

8
云若发布的野外弹唱视频，在某一天有了第一次转发，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在她本命年，她又开始了直播。粉丝们都喜欢她的歌、她的曲，她的故事。

唯独不喜欢她的脸。

“去整整吧”，青青的语气里带着失宠的寂寞女人的哀凉。云若总不忍看她，被家暴过无数次的脸，再怎么修补都牵强。

“倒是你，离婚吧”

青青低头盯着手上硕大的钻戒，叹了口气。这些年史竟捧的女主播凑凑能踢一场足球赛，最近，正为着一新进红人闹离婚呢。

“我也不亏”

云若心想，“亏不亏你自己知道。”

9
云若和青青又一次一起去了整形医院，取出了脸上的假体。

恢复原状是不可能的。至少，磨掉的下颌骨接不上，开过的眼角缝不了，逝去的青春，回不去......

只是尽量，尽量把日子从浮华的假象中抽出去，能抽多少是多少。

云若有青组合再次出现时，再没人油嘴滑舌夸她们漂亮。但，全是为她们才华而聚，也很酷啊。

做什么样的事情，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这个道理，她们明白的不算太晚。

随着她们人气越来越高，也有人扒出她们的过往。妮娅的消息，也会被捆绑地带来。

“妮娅买第5套房了”

“妮娅被绿了”

“妮娅再婚了”

迷途的人永远不在少数。越是光鲜亮丽的背后，越是肮脏。女人的身体就可恨在这里，只要她们愿意，就可以把自己变成容器，什么脏都能受。到头来，又怎么样了呢？

所以每每听到这些，青青都只笑着擦擦琴弦，或和云若调笑一番。青青吃够了那些苦。没什么好羡慕的，谁丢了什么，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