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说你爱我
文/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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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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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浴巾出来,看到舍友正在跟男友视频。我倒是习以为常了,这位大姐白天披头散发的窝在宿舍追剧,晚上却一条蕾丝吊带睡裙妆容精致,看着跟特种行业似的,哪有一点女博士的骨气。
送她一个鄙视的眼神,随手抓过手机,有唐先生的未读信息:
累了,晚安。
唐先生最近工作很忙,好像很多天没搭上话了。我也不在意,随时查岗的粘人样子,实在没有风度,我不屑,也演不出来。
追了两集狗血宫斗剧,跟着弹幕自言自语地吐槽一会儿。年纪越大越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白天要上课要开会要冲着各色人等谈笑风生,这会儿才有时间陪陪自己。
舍友终于恋恋不舍地挂掉了视频,伸个懒腰,迅速把蕾丝睡衣换成一件宽大的棉质T恤,胸前印着一只大号的维尼熊,拽过镜子开始卸妆。我忍不住笑出声,问她,
你至于的吗?累不累。
她无奈地摊一摊手,对我表示嫌弃,
“恋爱!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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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是2016年6月4日,星期六,我留学京都的第四年,认识唐先生的第12年,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是4个小时的航班,和700多天的守候。
这两个数字于我们的12年,微不足道。
我们是高中同学,三年同桌。
刚入学的时候他话很少,我却特别闹腾。晚自习,我和周围的一圈小伙伴,偷偷地开玩笑,传纸条。他很少参与,低着头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写作业。
直到有一天,我们几个笑的前仰后合,他也跟着笑,我们才知道,他一直偷着听我们说话。我拿笔戳了他一下,笑问道,
“嘿,我们这么吵,你能看的进去吗?”
他转身,把书放我桌上给我比划,
“你看,一晚上了,第一题的题干都没读完呢。”
我乐的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此去经年,我偶尔叹一声,如果后来我们没有戳破友谊这张纸,这所有的美好,该是完整如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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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梅雨季炎热且潮湿,窗外雨点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的,吵得我睡不着。烦躁地翻个神,却猛地吓了一跳。
舍友面对我坐着,一双眼睛在雷电中忽明忽暗,嘴角挂着笑。
“kao 大半夜的,你闹鬼呀!”
“是我闹鬼~还是你心里有鬼~”
索性开了桌灯,坐起来跟她闲聊。
“为啥睡不着?”她问。
“雨很吵”
她失笑,
“Sakura,跟你不熟的时候,我觉得这姑娘又美又酷,功课也好,性格也好,好像没有什么难题能让你着急,完美的让人生气”
我听不惯别人夸奖,特别尴尬。只能佯装生气打断她,
“哎呦~大半夜的表白,有何企图?”
“切,老娘没说完呢。不要阻碍我煽情!”
桌灯外面罩着一个紫色的鸟巢状灯罩,映在宿舍的墙壁上,像一个浪漫的牢笼。
我笑着听她说话。
“可是越相处,我越觉得你其实挺脆弱的。”
脆弱?呵呵,长这么大,还真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
我从不觉得自己强大,只是习惯了不依靠,世间万事,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安心些。成功失败,如意失意,也都不过是脚下的路,走过去便是。
我有过脆弱的时候吗?呵,也都忘了。
“Sakura,是樱花的意思。这个名字,跟你的形象很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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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前,我还没有女博士的光环,即使在那个小县城里,我都算不上成绩拔尖儿的学生。理想,这个词离我还很远。听话得好好上课,按时完成作业,考一个不至于挨骂的分数,有一群聊得来玩的来的朋友,无忧无虑,未来那么远,生活,那么近。
那个时候的唐先生,是一转头就看得到的存在。我们偶尔为一道题争的面红耳赤不肯服输,偶尔偷懒拽着对方的作业乱抄一通。晚自习的时候他会分我一只耳机,里面反反复复放的都是我听不懂的日文歌,我也从不追问。放学的时候一群人挤到又小又破的烧烤摊前面吃一点烧烤,小县城的冬天冷的刺骨,寒风从四面八方赶来,我们冷得一边跺脚哈手,一边盯着案板上冒着热气的食物流口水。
有时候会有隔壁班的男生写情书给我,我羞愤气恼地想一把撕掉,他却抢过去看的津津有味的,末了评价一句,这文笔真烂。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身边八卦的朋友们总说,唐霖肯定喜欢你。我瞄一眼他,看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心里默默嘲笑一下自己,这种话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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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高中就一直没恋爱?”舍友追问。
“不是高中~我们去年才在一起的。”
“Why~”
舍友夸张的尾音和屋外的雷声融为一体,格外有震惊的效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事实上,他从来没跟我表白过。虽然每天都有人跟我说他喜欢我,虽然在旁人眼里他一直以一个爱慕者的身份出现,但我们两个,却一直保持着好朋友的交往。
高中毕业,我去了北京,他去了重庆。
我们有彼此的qq号,手机号,座机号,但从来没有打过。有的时候会有男生死缠烂打的,电话信息轮番轰炸。不耐烦的时候会有一个念头闪过,他怎么不打。但也从来没放到心上。
大一的那个寒假,高中同学聚餐。大家聚在一起吐槽自己的大学生活,吐槽学校里帅哥美女真TM稀缺,自己还是光棍一人。他拿着酒杯双手作投降状,
“别把我算进去啊,我可不是。”
0.1秒的尴尬,大家看看我看看他,估计是怕说错话。
“哪儿的美女呀,给我们讲讲。”我带头起哄。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听他讲故事,我跟着笑的前仰后合。心跳落了一拍,随即又融入满室的甜蜜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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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套路?身在曹营心在汉?”舍友彻底被我搞晕了。
“没什么套路吧。唐先生后来说,怕说了就当不成朋友呗~”陈年旧事,实在没啥可追究的。
“切,男人是侵略型的动物。真喜欢的,总会出手的,少信这些屁话。”舍友突然义愤填膺的。
我笑,“出手嘞~我又不是货物……”
午夜0:23分,我跟她搭着话,随手翻着微信朋友圈。熬夜的人还真多,大概都是日子平淡苦闷,发个圈儿博个关注,聊以慰藉吧。
突然眼神一顿,诶?3分钟前共同好友的朋友圈,唐先生居然点了赞。
这位同志,不是两个小时前就睡了么。
看我不说话了,舍友我怎么了。
我晃晃手机,自嘲一声,好像抓到唐先生的把柄了。
听我描述了一下状况,舍友一副久经沙场的表情,神神叨叨地,“朋友~大事不妙哦~”
我不以为意,不过就是一个点赞,他可能半夜醒了翻了下手机而已。
“忙到一天只有跟你说晚安和给别人点赞的功夫?累到睡前打个电话抬不起手?姑娘,不要自欺欺人~你干嘛睡不着啊,有疑心还忍着?干嘛不问啊”
好吧,我得承认我确实感觉怪异。唐先生好像在有意疏远我,或者,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没有告诉我。
“呵呵,不问,跟我没关系。”
“你爱他吗?”
“哈哈,这是什么话?”
也难怪舍友疑惑,我们从不像一般的情侣一样,甜言蜜语,难舍难分。我在他面前无所顾忌,不示弱也不逞强,不撒娇也不需照顾,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陪伴,不痴缠。
我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跟你站在一起。
“悖论!你记得舒婷这句诗的下一句是什么吗?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好吧。也许我们真需要沟通了。
犹豫着给唐先生发个信息,
“睡了吗?”
“没。”很快,就有回音。
“这几天很忙吗?都快失联了。”
“不忙。”
“额……所以呢。”
“睡了,晚安。”
……
我的烦躁,被这几句话点燃到顶点。把手机狠狠地摔到桌上,冲着舍友叫唤,这个神经病要干啥!
“哈哈,难得见你生气。”
“切。我才不生气呢,爱咋咋~”
“Sakura ,你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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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他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不是喜欢樱花,这是一个日本漫画角色的名字。”
“火影忍者?春野サクラHaruno Sakura”
“对。”
“你的唐先生喜欢的漫画?”
呵呵,真蠢。四年前来京都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冒出来的名字。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他的笔袋,书皮儿,都是火影的图片。我笑他幼稚,他就眼神冒着光,兴高采烈地给我讲火影更新到什么情节,手里还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他说云倾,我以后肯定会去读日本忍者学校。
我笑,哪有这种学校!
“那怎么最后是你来了日本”
“嗨~年少时的梦,傻子才会记得。”
“你们就这么一直若即若离的?”
“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说,云倾,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在一起。”
那是同学聚会完,他送我回家,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把我叫住了。路灯昏黄,灯下有成群结队的蛾子,追逐那一束雾蒙蒙的光。
他说,云倾,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在一起。
街上车辆穿梭来往,人声嘈杂,他一脸严肃。路灯给了我们一束追光,在那一方小小天地里,我的声音轻飘飘的,我说,没有啊。
心跳一拍一拍,掷地有声。
他愣了一下,转而笑了。
“好吧,我瞎打听一下。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嗯,那之后一周,我孤身飞到了日本。他没问我为何选择日本,为何,不想跟他在一起。
飞机落地的时候,我跟自己说,有些情愫,浅浅淡淡就挺好。
“你盼着他笃定地追过来是吗?”
“哈哈,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他去了中关村,朝九晚五地码字编程,他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为了他们的未来齐心协力。
而我,是歌词里那个同桌的你,用来怀念足矣。
“你知道吗?我后来还真找到一家忍者学校。在三重县,我去看过。只是特别辛苦,看起来一点都不潇洒,没有鸣人和佐助,只有各种おじさん哈哈~”
“倾,那你们后来怎么又在一起了。”
“有一天晚上他给我发信息,他说他分手了,问我,考虑他不?我说,行啊。”
“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
“倾,我以为你们的12年肯定有很多故事,有很多不得已。”
是啊,好像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呵呵,这个词可能不单单指时间吧。
“倾,你幸福吗?”
没什么可挑剔的呀,人品不错,学识不错,对我不错,工作稳定,互相喜欢。完美到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么定了,我以为等我学成归国,我们就会在正好的年龄完成家人的期待,顺风顺水。
“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舍友有些意外,“羡慕我?是看不惯我吧。”
“没有。我有时候看见你总那么轰轰烈烈的,对爱情这件事有那么多的热情,喜怒哀乐都很畅快的样子。我就挺羡慕的,但是样子做不到,哈哈。”
“或许换个人,你也这样。”
瞪她一眼,今天的谈话实在不愉快。这个女人是打定主意来拆散我的。
算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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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烦意乱。
爱情需要经营,浪漫需要制造,我要容许别人干涉我的生活,花时间交代行程,一天一天重复无意义的嘘寒问暖,我感受不到幸福感受不到挚爱,全世界都在告诉我你真幸福,只有我自己疑惑不解。
心里有个小人告诉我,你想要轰轰烈烈的爱情。
我自己吐槽,切,琼瑶看多了吧。
不由得叹口气,舍友轻笑,
你呀,嘴硬心软~
浅浅四个字,我突然心里泛酸,眼眶竟然湿了。
“Miu~我是不是不适合谈恋爱呀。我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我好像太独立了,不会装柔弱,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做所有的事,总怕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不敢把自己的人生依托在任何人身上,我也不愿意去猜测应和任何人。
“即使是唐先生?”
嗯,即使是唐先生。
“倾~你知道吗?你所说的装柔弱,其实不是装。真正好的爱情,是分开时自己是超人。一起时,是彼此的超人。你信任他,依赖他,也崇拜他,保护他。你们会为彼此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
我突然明白了我为何不开心。
不是照顾叮咛,不是百依百顺。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将我视作唯一,为我奋不顾身,苦衷和犹豫,暧昧或试探,都不过证明,你不爱我,或者,你更爱自己。
“倾~你值得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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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京都的雨停了。微风吹过窗纱,像呜咽的海面。随即,又安静下来。
我给唐先生发信息,
咱们还是做朋友吧。
良久,我几乎睡沉的时候,手机亮了。
锁屏的图片是春野樱跟鸣人告白时的眼泪,他们互生情愫,又选择离开。
唐先生说:好,听你的。
我盯着屏幕愣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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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熬夜,那几个晚上,却是常常和舍友通宵聊天。听她的爱恨纠葛,听她笑,听她痛。
听她说,“倾,你会遇到那个人。”
她以前总叫我Sakura,后来不了。
她说这个名字,配不上你。
我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好像世界上,只有她这么说。
以前的同学轮番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他们说云倾,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们说,唐霖常常醉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说,云倾,12年不容易,他是真的喜欢你。
他们说,云倾,唐霖说不会放弃你的。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可唐先生,一句都没说过。
在他们的嘴里,唐霖爱我,而我寡情薄幸。
我该说什么呢,12年,若即若离的12年,于旁人是守候,于我,不过是观望吧。
我不解释,不诉苦。
冷暖自知,我总不能活在别人的传言里。
只是偶尔听到手机在响,心会狠狠地疼一下。
我当然没有在等什么,高中他看情书的时候没等过,大学煲电话粥的时候没等过,留学前也没等过。
很多事没发生,就没发生吧。
很多人逝去了,就逝去吧。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可是,我得爱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