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五）

文/良兔子   

很多方面，父亲似乎弱于常人，遇有竞争的事情，很迟钝很憨，不会表达。这种感觉，很容易让别人在父亲面前有胜利感。

然而父亲，似乎并没有存在于胜利者的地方！他也很少有失败感，很少有失落感，很少有吃亏感。父亲屡败屡笑，“咯咯”地笑，他应该制造了无数起有胜利者而没有失败者的乡村“战局”。

然而，用“败”这个字，还是太将究，毕竟父亲太多时候认为自己是赢家，应该说，父亲所参与的，多数是赢的。

地方上，称呼父亲为“仁大嗲”，母亲称父亲“仁夫子”，仁夫子这个称呼是母亲的专用。

长沙土话“仁”， “赢”， “银”这三个字，都读作“银”音。仔细想来，父亲是地地道道的人生“赢家”。父亲财运也很好，所以，也是“银家”！只有“仁”字，让我费尽思量。一个憨憨的人，不太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仁”的特征。“仁”字，在我的印象里，总有一些很智慧、很宽恕、很宽广、很能俘获英才的感觉，父亲不是这样的人。某种程度上说，父亲是“一维生物”，在对人对事上，活得像一个箭头，生命里只有一个女人，做事时只有一个指令，做选择只有一个选项……

“真”、“善”、“美”三个字，觉得“善”和“美”不太符合父亲，唯独“真”有些符合。父亲的“真”，都不是“真诚”的真，而是最原始，最透明，最没有任何道德特色的真。

到了晚年，男女老少都很喜欢父亲，喜欢和父亲相处。可能和父亲的“真”，有很大的关系！

说起来，这一次，父亲“真”得有点超乎想象了！

父亲是重阳节生日。二零二二年，九十了。

半年前，父亲说：“我九月初十肉饭！”

“肉饭”，在长沙，是追悼会要吃的饭。姐姐问他，哪个月，父亲强调说，九月初十。

二十来天前，有人问父亲，九月初九九十岁，要大办吧！父亲回复：不办初九，办初十。

九月初六，国庆节，我们六个兄弟姊妹都回哥哥家，姐姐告诉父亲，说：“伢，我们都回来了！” 然后，给父亲喂了一点点水，两分钟后，父亲，就睡着了，完全睡着了。我握着父亲的手，同时，抚摸着父亲的额头，说：“伢，伢诶，您是在干什么呢？您不要骗我啊？您听到我喊您吗？您听到了，握一下我的手吧！”

父亲始终没有回答我。父亲，按照他老人家半年前的预告，走了，真的走了。不再回头，不再相逢地走了。

想起最近半年，父亲多次做一些很仪式感的挥手动作……哎，只能说，父亲，向我们道告别，已经很久了。

风俗照例是要请道师的。我说，追悼会不要另外测期了，就用父亲自己安排的九月初十吧。道师说，还是要按照八字推算才行的。推算完毕，说，最好的日期，就是初十，和父亲自己说的一致。（在这里，真的得做一些交待，父亲是不懂风水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技术。这也是为什么父亲说肉饭日期，我们会不太相信的重要原因。）

父亲已经走了几天了，我的心情是“且悲且慰”，有不舍，有思念，有缅怀，没有太多的伤痛。我更多的，是在悟父亲留给我的“哲学”。这是一种“胜者不战”的人生哲学；这是一种“赢者不争”的人生哲学；这是一种“真为至善”、“真为至美”的人生哲学！

父亲走了，父亲也留下来了。

留在我的血液里，留在我的魂里，去雕刻我下一步的言，雕刻我下一步的行，雕刻我下一步的貌。

我知道，我的表情里，从此会有父亲的表情了；我知道，我的语言里，该有父亲的语气了。

我也知道，我的下一步，得更像父亲，像一个“一维生物”一样，去更加敬人，更加敬事了。

我知道，我不要相信大智如愚，而要真正去悟大愚之智了。

我不要太相信很多人的书本之智，我更要相信一个人的本自之灵，本自之智了。

我深深知道，我让自己更加开心，我让朋友可以信托于我，我让自己任何时候，融于他人，而不是高于他人。

我应该深深去悟，我应该更加能够拥抱不同意见；我让自己去悟，我应该更加能够和人保持一体化思考和一体化行动；我让自己去悟，更加去尊重那些貌似缩小，貌似比我反应慢的人；我让自己去悟，我更加信任平凡，热爱平凡，更加让平凡累积起来，盛开伟大之花。

近期《父亲》五篇，是为追思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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