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1

1.

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是所有人的梦想。有的人已经实现，有的还在苦苦挣扎。小时候搬新家那一刻的情景，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时，我还很小，92年吧，具体年限不记得了，记得当时还没有上小学。那天鞭炮放了一次又一次，鞭炮响起的时候，门口总会走进来两个或者三个挑着担子的人。有的担子上面装着红鸡蛋，米，或者是一床棉被，也有的事挂钟。总之，都是我没有见过的。

那会真的很小，在挑担子来的人放下担子之后，都会去掀开看一看里面是什么，吃的我们就偷偷的拿点来吃，不是吃的就兴致乏乏地走开。其实，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是进新屋，我们家在办新屋酒。

热闹了一天之后，晚上爸妈跟爷爷叔叔他们一起在厨房聊事，我们两姐妹跟几个堂弟一起分着糖果瓜子吃。那天真的很开心，每个人都笑着脸，也不管我们调皮还是不调皮。

新家是有了，楼房。后来长大之后奶奶说起我们家的房子，脸上尽是骄傲。奶奶说，要不是我跟你爷爷一定要你爸跟你叔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建房子，现在哪里有你们住的地方。

爷爷也说，当时我们家的新房子是村里面为数不多的楼房，那时很多家庭都在住瓦房，有些还是一家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厨房阴暗，厕所还是用的村里的公厕。

每次说到这个公测的时候，奶奶总会咧嘴对我们两姐弟说，你爸啊，当年差点就淹死在那里，幸好有人经过，不然哪里还有你们两。

那会我们不懂，我甚至觉得我爸会一辈子陪着我们。永远永远那种，不会有尽头那种，不会像我外公那样，突然就没了。

2.

长大之后，家里的房子也跟着老旧了。当年的地基打得再好也是经费有限，而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往镇上，县城，甚至市里面去买房。

我爸也紧跟潮流，决定在工作的地方买一套房。记得他跟我提起的时候，那种骄傲的表情，至今回想我当时为什么就体会不了老爸的那种心情呢？

我爸的心情，就跟现在很想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人的心情一样，希望，期望，想着靠自己的努力争取。我爸也真的很努力，努力到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努力有幸见到他的老板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对我爸的赞同和肯定。

房子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定下来了，是我喜欢的地区。我不知道我爸爸怎么知道我喜欢那里，我没有跟他提过，也没有在家人们面前表露过。而且，去过那个地方也只是跟同学坐公交车经过，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线索能够让我爸知道。

但他就是知道了。

多年之后，我想起我爸的时候总会思考这个问题，突然有一天我想到当年我爸给我找学校的时候，选的就是那里的中学，而我从进学校到走出学校，再到回到家，满眼都是那个地方。

我想，一定是我爸看到了我眼里的喜欢。

想通这个之后，那晚我哭了整整一晚。比起以往思念我爸还要难过，还要伤心。

3.

房子最后没有了最后。初三的时候，我爸生了重病，当时正在学校，叔叔来接我跟弟弟的时候，跟我说让我好好的收拾房子，那个地方不租了。

那会因为钱的关系，我妈带我爸回老家看病去了，而再外省读书的我们两姐妹只能够跟叔叔住在一起。

回到家，我收拾东西，衣服，被子等等我觉得应该带走的都带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后面赶过来的舅舅还问我一句，东西都确定收拾好没。

我点点头，说都装上了。

舅舅跟叔叔应该是看我已经上初中了，对我很信任。但，就是他们的这份信任，让后面的事发生了。很多天之后，某一个周末，我爸给我打电话，他是先跟我叔聊了很久，最后才叫我听电话。

我叔给我电话的时候，神情很对劲。我当时心里也开始害怕了。不是知道发生什么，而是从小到大，我对我爸有一种天生的敬畏，比我弟对我爸那种敬畏还要敬畏。

我觉得我爸 就是一个神，永远会庇护我的神。

我爸说，凉席底下那个存折呢 拿了没有？

我一下傻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那会有多缺钱我知道，每天都听叔叔跟婶婶讲着我爸治疗又花了多少，商量着还有谁能够借一点。

我爸又说，到底拿了还是没拿，你回我一句。

我说，没拿，我没有翻凉席。

是的，什么东西我都带了，厕所的毛巾，被我因为看电视没有看火烧的不成样子的锅，还有两双烂拖鞋，这些都带走了。唯独就没有去拿那张凉席，自然也没有看到凉席底下的存折。

我爸长长的叹息声，到现在我只要听到身边的人这样叹息，心里就不知觉的抽痛。

我问我爸，那里面有钱吗？你们没有把钱全部带回去吗？

我这话其实是不该问的，当年十四岁的我竟然去责怪我爸，还把这个责任推给我爸。后来我爸没有再提这件事，聊了下我的学习，之后就是平常的叮嘱就挂了电话了。

那之后，我心里一直担心那个存折，最后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才鼓起勇气搭公交车回到那个房子，想着看能不能找到存折。可惜，房子已经住人了，是一对夫妻。我跟他们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存折，是我爸爸的名字。我还说了我爸爸的名字给他们听。

他们说，没有见到，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是一间空房子。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叔叔家，好像是叔叔来接我，也好像是舅舅过来找的我。只记得我问了他们一句，那个存折多少钱。

他们说，一百万。是一个工程的款项。当时本来要发工资，后来查出那个病，就压着。

一百万，我难以想象我爸当时是什么心情。

4.

后来，我们只在外省读完那个学期，我爸的病很重，但是又没有钱住院治疗。最后我妈带他回到了老家的那栋房子，让我们村一个老医生帮忙医治。其实都是徒劳，不换肾根本治不好，而换肾就要钱，我们没有钱。

学校一放假我们就回家了。进门看到我爸的时候，我不敢说话，只是叫了一声爸爸。然后为了讨好他，我拿出书本在他身边看书。其实我根本看不下去，只是记得他喜欢我爱读书的样。

他曾说过，跟我们两姐弟说过，爸没读多少书，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学习，除了学习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因为他这话，我真的就只知道学习。

即便他已经病入膏肓，我还甚至一度以为只要明天的天亮，他就会好起来的，就会像以前那样顶天立地，像神一样庇护我。

没有天亮，我们回来的第二天，我爸很难受，我妈带她去隔壁县城看中医，就这样回来之后就已经是一个过世的人了。那时，是深夜，我被奶奶叫醒，然后听到她哽咽说，去看看你爸，守着他不要走开。

我没有什么意识，就听话地坐在空地上，面前是我爸爸，笔挺地躺在凉席上。他闭上了眼，没有再看我，我也不想再去拿本书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其实两天时间，我爸谈过那个存折的事，他让我再想一想是不是拿了，然后放在哪个木箱子里。我一直跟他说真的没拿，我完全忘了掀开那张凉席。

我爸说，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这一句话，成了我每次回想我爸的一个很响亮的话，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抹不开。再后来，很多年之后，我慢慢的懂事了，想起了那套房子，我就问我叔，我叔说，没有人交钱，房子应该也被银行收走了吧？

后来我参加工作，经过那个城区的时候，我又想起那套房子。我爸说，给我跟我弟都准备了书房，有自己的房间，我们可以在房间放自己喜欢的东西。书房可以放电脑，也可以放我弟弟喜欢的篮球和游戏机。

但我一眼都没有看到过。前两年，我又问我叔，让我叔带我去看那套房子，当时想的是，如果还空着，我就想办法买下来。我叔应该是被我问的烦了，扔给我一句，哪有什么房子，当时根本没买。

我爸不会骗我，他是我的神，所以房子一定是买了。只不过后来因为我，我爸病逝，房子也没了。而我，竟然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地跟我爸说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早应该在电话里的时候说的，就算那会不说，回去的那两天也应该说的。可惜，我不懂事，就只想着我爸无所不能，其实更担心的是被他骂，被他否定。

可惜，我爸不会否定我，他只是很失望。那句话到了后来，我姑谈起的时候才跟我说，说我这个人太自私了，从小就自私都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完全不知道去体会别人。

我姑说，大妹啊，也就只有你爸能够受得了你了。但是他看不到你长大，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