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陈老师的故事
人活着，就只是条命吗？
只是为了度过坎坷的人生吗？
但是看呐，阳光洒下来很暖啊。也许人生，是从19岁开始吧。一定是。
葡萄藤2017年7月28日 星期五 晴
那一年，我16岁。刚读完幼师，在父母的安排下，在乡镇的幼儿园当老师。
我家就住在幼儿园对面的小学家属院里。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是小学的会计，哥哥嫂子在隔壁镇教书，每天下班回家住，8岁的弟弟就在小学读书。
1、我家门前有一小片葡萄架凉亭，母亲种的，浑圆鲜甜。
暑假的一天，父亲跟哥嫂去县城买书，我搬出摇椅躺在葡萄藤下发呆。有微弱的阳光打下来，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
“陈老师！陈老师在吗！”伴着轻轻的推门声，一声爽朗的吆喝声传进来。
“在！”我懒洋洋地起身，“我就是！”
喔！门口站着一个好阳光的男子。他笑着看我，眼神明亮，牙齿明亮，头发明亮，手指明亮，全身，都明亮。
我打趣道：“你找我？”
他哈哈笑了一声，整个人又明亮了一些。
我又问：“找我哥哥呢，还是找我爸爸呢？”
他不答，还是笑着看我，道：“约陈老师下棋，你这位陈老师来不来？”
我不自觉地也笑起来，说，“走呀！”
2、他叫陈朗。想到我们家将来又要多一位“陈老师”，我就会觉得有趣，也觉得是缘分。父亲对他评价很高，夸他聪明有趣，肯学能干，也赞同我们的自由恋爱。
母亲保持着她惯常的警惕，说男孩子太活络，总是不踏实。但她也保持着惯有的慈祥，在陈朗到家里做客时，格外热情周到。
她只坚持一点，约会晚上要回家。
17岁的那半年，可能是我最幸福的半年。我不记得那个夏天之前我是怎样生活的，好像忽的一下，就17岁了，就坐在那个葡萄架下等他了，等他过来叫一声“陈老师！”，我便站起来跟他走了。
那个夏天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看到了星星的美丽，也跟他去了隔壁镇的水库，大的像海。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下棋，一起吃冰激凌，一起去县城逛商场。
他总是那么帅气，会逗我笑，会讲故事。
在水库旁的树林里，我放弃了最后一点矜持，任由他占有了我。
我觉得好幸福。
3、过了年便是春天，我18岁了。父亲说，女儿再留一年，便让出嫁，过自己的日子去。母亲总要打岔，说20岁嘛，再等等。
我迫不及待地要嫁，却也不敢多说，只是每天去找他，我们去窑洞，去树林，去水库边，电影院里。相拥着，相爱着。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娶我？”
他笑，好看的样子，让我不想再问。
4、一个周六，陈朗的例行“懒日”。
说“懒日”，就是这一天懒着，什么都不做。我们特定的。因为上了一周班，周六上午一定要睡到自然醒，中午也不着急吃饭，随便吃了，再补个下午觉，到晚上，我们再相约一起看电影。
我常笑他是猪，可以睡这么一整天。
他倒不害臊，一句“不睡晚上怎么有精神？”堵地我脸都要红了。
那个周六，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天黑。手里拿着同事刚刚帮忙买回来的手表，就等着晚上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看一看时间，才1点钟。
等好久再看一看，才1点半。
到3点时，我终于坐不住了。我奔向他的宿舍，要赶紧叫醒他。或者他不肯醒，我就陪他睡一会。
到了门前，果然反锁着门。
里面有声音，但是有个女声。是谁呢？
绕到后墙窗户，去听听究竟。声音清晰起来了。
“一个星期才见一次，太少了。我马上又要回去了。”
“怎么，喂不饱你么？小宝贝？”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来。像他的声音，也许不是呢。应该不是吧。这是不是他宿舍，是不是我走错了。
一会儿，听到女人咯咯的笑声。
又一会儿，听到她叫，“陈朗！你给我老实点！”
我杵在窗外，动弹不得。
后来我听到了开门声，听他们亲昵地诉说着舍不得的情愫。听他们走出门去。听到世界又安静了。
5、过了很久，我回过神。缓缓的走出宿舍院子。
腿有些木，不知该怎么走。脑子也有些木，却也不生气。像做梦，但是又不像。
到宿舍门口时，我遇到了他。他笑着跟我说：小陈！今天来这么早哦？
他的笑，真好看啊。
6、为了不让父母看出来，我去水库边转了转，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跳下去。也不知为什么没有跳，就洗了把脸，好好干笑了几下，把木的脸笑活一点。
两周过去了，他没有来找我。
一个月过去了，他也没有来找我。
我跟父母说，我们分手了。性格不合。父亲劝我，不可耍性子，两人相处需互相体谅。母亲打断他，支持我的决定，她说现在不听话，将来婚姻更要受罪。我陪着笑脸听他们争论，自己去睡觉。
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他。梦见他的笑，真好看啊。好像里面什么谎言也没有，那就是他的心。
我不知怎么说服自己不去想他。每想一次，我就更恨一次。我想撕开那张笑脸，却又一次次地想起。
7、等我发现自己怀孕时，正是嫂子害喜的时候。她害喜地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母亲发愁，试了很多偏方，也止不住她吐。
她是3个月了，我算了算自己，也是。
我不知道怎么打掉孩子。医院的人父母都熟悉，我去了就露馅了。跑步？自己撞东西？在我一次次的尝试中，竟然到了秋天，到了冬天。
肥厚的大棉袄盖着我隆起的腹部，没有人知道我怎么了。
我只想静悄悄地把他拉出来，拉到厕所里。如果他敢哭，我就掐死他。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尽量活泼，让人看不出我气色的变化。也每天尽力照顾嫂子，让父母更关心她的身体。我怕被发现，如果发现了，我们一家人可能没脸当老师了吧。我一定不要被发现。
8、年底，嫂子终于要生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去县城待产。我跟弟弟在家看家。我清楚地知道，我也快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几天后。
不管怎样，我就找个由头去厕所。然后回到我正常人的生活。
中午时分，我肚子一阵疼痛。我去了趟厕所，没拉出来。
下午，又一阵很强烈的疼痛，我又憋着去了厕所，也没有拉出来。
忍了一晚上，我什么都没有拉出来。
我忽然很怕死。我不知道在名声和死之间，我会选哪个。
9、到了早上，我疼的快要喘不过气。弟弟要吃早饭，到我房间叫我。看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姐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叫王姨来？”
我说不出话。
不一会儿，弟弟领着王姨到家里了。王姨是校医院唯一的医生，平时关系很好，是爸妈的好朋友。
王姨看了我一眼，也吓了一跳。手伸到我被子里，我推她，但还是摸到了。我那一刻想死。但我没有力气死。我就看着她。我只希望她能转身就走，当作没发生。
她转身轻松地跟弟弟说，自己去街上买点饭吧！你姐姐吃坏肚子了，我看着就行了！
弟弟开心地应了一声，拿走了10块钱。这些钱除了早饭，还够他打一天的游戏了。他出门时快要飞奔起来。
我心里也微微放下了些。
10、那天中午，我生下了那个孩子。那张脸，丑的要命。很像被撕掉的面具。我伸手去掐他，被王姨挡住了。
留下吧，也是条命。
王姨说，人活着，最重要。谁的人生不坎坷？你要向前看，你还年轻。
我眼泪一直掉，不是想哭，就是忍不住。仿佛终于如释重负，又像整个人都空洞了。
王姨坐在一边陪着我掉眼泪。她说你要是放心，把他交给我。
我点头。
她把那个孩子装进了皮包。
11、嫂子生了个大胖闺女，一家喜气洋洋。家人沉浸在喜悦里，没有人看到院子里晾着的被单，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
嫂子说我平时带幼儿园的孩子多，有没有好听的名字帮忙推荐一下。我才隐约想起，我生下来的那一个，也许将来也会有个名字吧。我笑说，不知道哦，只知道将来也是个“陈老师”吧。嫂子逗笑了，说老师好呀，寒暑假在家，多陪陪我们。
12、那个寒假，我也经常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葡萄藤枯了，有大把的阳光洒下来。我浑身轻松极了。
人活着，就只是条命吗？
只是为了度过坎坷的人生吗？
但是看呐，阳光洒下来很暖啊。也许人生，是从19岁开始吧。一定是。
有人推门，伴着一声吆喝：“陈老师在吗？”嫂子回应着，在！笑嘻嘻地去开门。照例问了一句：“你找哪位陈老师？”
门口有恭喜的寒暄声，听起来，喜悦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