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偶居(一)

2014-09-25  本文已影响25人  之子君

我爸第一次抛弃我和我妈的时候,我十一岁。刚从十岁生日臃肿浮华的热闹中缓过神来,后一秒,我妈一肩担着大包小包,一手牵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几乎承载着我全部童年的干部小院。离开我的菜园子,离开豆豆的荷花塘,离开仓鼠小屋,离开乒乓球台,离开魔术师,离开假牙伯伯,离开空荡的燕子窝……

还没来得及缅怀一下这些失去与离开,我妈“咚”的一下踹开新居的房门,浓浓的消毒水味儿毫不含糊的甩了我一个脸巴子。她回过头来嘴角有些抽搐的对我一笑,“哈,这锁有点问题”。忍住弥漫到发根的病榻障气,我快步走到窗边,打开所有的窗户(其实就两扇),拿着路边接过来的硬质宣传单一阵猛扇。

“这什么地方啊!”“我们的家,我们,我,和你。”“我爸呢?”“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我爸呢?”“出差去了。”“什么时候回?”“小孩子问这么多干嘛?”“什么时候回?”“我……我想他的时候他就回了。”“你快想他,我现在要见到我爸。”“别逗了,赶紧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你快想他!你快!”“别吵了!”“呜呜……我已经半年没见到爸爸了,你为什么还不想他……呜呜……”

我妈在我呜咽嚎叫的时候还火上浇油的给我吃了一记板栗。随即我的惨叫声向全栋楼的居民宣告这里来了一个女孩儿,一个肺活量实在惊人的女孩儿。而我就在不被理解的哭哭啼啼中昏睡了过去,沉沉闷闷,一直睡到日落西山,睡到饥肠辘辘,睡到漫天繁星纠缠成家门口麦芽糖老人的一双鹰眼……空中突然升起一个梦。

我梦到一座桥,乳白色,雕花的桥栏,天欲雨,燕子低垂。一个长辫子的女孩立在桥中间望向我。她的头发真是长啊,几乎拖到地面;我再定睛一看时,她乌黑乌黑的发辫飘散开来,铺陈在桥面,漫过了桥头,一直铺到我的面前。她看着我,面容模糊,似乎示意我走到她跟前。我怯怯踩上她的长发,像踩在青草地上,兀地面前扑腾起漫天漫地黑压压的燕子,哗啦啦暴风雨般席卷开去。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头发,哪有什么女孩,哪有什么桥。我站在仓鼠小屋前,妈妈在门边费力揉动着一大盆鼠粮,就像揉面那样搓揉在一起,那么大的一盆鼠粮,她的汗珠全被揉了进去。爸爸在屋内测试血清分离器,不时和哥哥交流上两句。屋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细小的“吱吱”声,幼鼠的腥酸味儿往我脑门里钻。我站在妈妈旁边,呆呆的看着他们,我说妈妈,我饿了。

我也真的饿了,薄得像一片纸,静落在凌散的衣物堆间,连醒来的气力都已散尽。

“快起来,快起来!”救命的人来了,我闻到一阵热腾气。妈妈提着一个塑料袋,袋中纸碗里盛着六粒汤圆,一颗水煮蛋。

“街上没什么卖了,先起来吃点吧,明天我去买炉子。”她一脸疲色,从深沉夜色中走向我,单薄的身体后拖着重重的影子。我坐起来,在七步长四步宽的房间里,在还未醒来的梦里,朦朦胧胧感到我们一直以来的相依为命。

“明天你去开家长会吗?”
“我当然去。”
“哦,好。老师一定表扬我。”
“哈哈,很期待哦!”

她转过身去,从包里摸出一个苹果缓缓的削着。我低头咬着桂花馅儿的汤圆,感到一丝甜甜腻腻的伤感。

这就是我对病房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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