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被“丧尸围城”的优衣库登上了热门新闻头条。“丧尸们”穿越卷闸门的身姿甚至比穿越火线还要英勇、果断。高晓松曾在节目中说，他希望自己最后的死法是：与一群大爷大妈抢打折食品时被踩踏致死。死于无意义。

我很怀疑，这群为着优衣库和KAWS联名T恤奋不顾身的“丧尸们”，是否也有被无意义吞噬的勇气。

网络图片

这不是优衣库联名款第一回上热搜。但这是优衣库联名款第一回变成一次社会事件上热搜。

相信很多人对优衣库的观感与我类似，那就是一个冬天买秋衣秋裤和轻薄羽绒服的地方。而每到夏天，当我路过优衣库门店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疑问：这些印花T恤衫最终都穿到了哪些人的身上。

作为快消品牌，优衣库一直占据着销量优势，追三保四，跟紧H&M和GAP的步伐，但也有着烦恼。创造了优衣库的柳井正许多年前曾遭遇过品牌危机——日本民众买回优衣库大促销的衣服后，立刻剪下商标。没有人愿意告知全世界自己穿的是便宜货。这促使柳井正下重金与精力四处聘请设计师，扭转优衣库的大众刻板印象。

在实现“财富自由”后，大众品牌总有一个精英梦。

从此之后，在“傍大款”的路上，优衣库从未停歇。每到夏天，优衣库货架上的T恤仿佛在呐喊着：让联名来得更猛烈些吧。

漫威、高达、柯南、暴雪、任天堂、迪士尼、《周刊少年Jump》，集齐联名款优衣库，可以召唤神龙。

KAWS不过是优衣库集邮路上的一枚镶金款。疯狂是为了99块钱就能把KAWS穿在身上，疯狂不是为了优衣库。但吊诡的是，如果如此痴迷KAWS，11年前李宁和KAWS合作时，竟连声水响都听不到。一场合作沦落到无人知晓的结局。逼得李宁最终国货崛起，靠自己的双腿站了起来。

KAWS真正火到国内，是在2015年，在上海办了个展。也就是说，那些穿越火线的所谓信众们，有些可能满打满算追随偶像不过4年，此番为爱发电烧上99块钱，有零有整。

KAWS公仔

艺术家都有个成名的过程，世界需要很长时间来鉴别艺术家的真伪，有的艺术家等了一生，运气好的年少成名。

KAWS真名布莱恩·唐纳利（Brian Donnelly），不算年少成名，但也不算大器晚成，今年45岁。有几个艺术家能在45岁得到像他现在所得到的？他也浮沉了20多年，十几岁就在纽约街头玩涂鸦，将自己的标志“✖✖”涂满街头。1996年他来到日本，结识了一位毕生好友，这位好友与他相交20年，这份友谊埋下的线，一直牵到今日“丧尸”围攻优衣库。

这位好友是长尾智明，英文名叫NIGO。2012年末，柳井正亲自登门拜访，邀请其成为优衣库旗下UT（UNIQLO T-Shirt）的创意总监。2014年，NIGO接下这一职位。2016年，因为NIGO穿针引线，KAWS正式开始与优衣库的合作。

NIGO

二人友情很深厚。NIGO本身是潮牌设计师，1993年创立了潮牌A Bathing Ape。他很欣赏KAWS所代表的街头文化，也是全球数一数二的KAWS作品收藏家。

今年，NIGO拍卖了一幅画，1亿港币落槌，是KAWS早期画的《KIMPSONS》系列中的《THE KAWS ALBUM》，超拍前最低估价的96倍。《The KAWS Album》是KAWS受NIGO委托进行的创作，创作灵感来源于披头士的专辑《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封面。

有人让NIGO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与KAWS的关系，他回答说：“Best Friend，就是那种不需要语言沟通就能互相明白对方的关系。”

NIGO与KAWS的搭配，构成这几年UT的风格基调。这估计也是柳井正6年前踏进NIGO家的“预谋”——通过引入NIGO，让优衣库的印花T恤与潮字挂钩，更加年轻化，而不仅是一件便宜的、印花普通到人们可以自制的T恤。

02.

有位记者曾于2012年4月一个微风轻拂的下午，在东京银座的优衣库旗舰店后门随机采访顾客，询问他们“提到优衣库，最先想到的一个词是什么？”问了28个人，所有人的回答都是：“Yasui（便宜）。”

那一年年末，柳井正踏进了NIGO的工作室。

自剪商标之耻，柳井正一直在尽力调整或者说抬高优衣库在快消时尚界的位置。在他看来，优衣库的品牌与消费者之间的对话频率，明显受到了干扰，矫正这种干扰，只能通过聘请“大款设计师”。

纵观柳井正找设计师的口味，NIGO其实算是特例。在优衣库步入NIGO+KAWS时代之前，柳井正所找的设计师风格，大都走极简、单色风，与优衣库的产品理念相吻合，也与日本人严谨、单调的人物性格相吻合。

譬如前Prada设计师吉尔·桑达（Jil Sander）、三宅一生前设计师泷泽直己、“能够带动销售的设计魔术师”佐藤可士和、前爱马仕设计总监Christophe Lemaire 、前巴黎世家设计总监Alexander Wang 王大仁。

吉尔·桑达有着极简女王之称，1968年出道，与Prada分分合合。她善于把控线条，以节俭和简洁为美学宗旨。但刚出道时，她的设计作品并不被看好，后来，她辗转于法德，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以三宅一生为代表的一批极简主义设计师开始把握服装设计的主腔调。

她还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服装品牌，之后被Prada集团收购。

有一位美国设计师曾这样评价吉尔·桑达的设计：“她的服装是最好的，一件JIL SANDER的服装可以让你穿上十年，然后再将它留给你的女儿。”

吉尔·桑达是一个有着极强自我想法的人。她对设计的极致把控，对一切细节的主导要求，导致了她与优衣库的合作只持续了3年。

2009年，吉尔·桑达与优衣库合作推出了+J系列，这大约是优衣库设计师款中，最经典、最值回票价的一个系列。“KAWS式”的抢购同样在+J系列伦敦、巴黎和纽约的发售当日上演。

2011年6月末，吉尔·桑达与优衣库结束合作契约，以2011年秋冬+J系列作为收尾。

67岁的吉尔·桑达未就此接受过任何采访，但柳井正曾小有抱怨：“桑达习惯于过问每件事，任何一个小细节都必须亲力亲为。她太在意细节了，从织物材质到+J广告大片的拍摄，所有环节都有她的参与。”

吉尔·桑达（左）与柳井正

后来者在与优衣库的合作中似乎未曾有过吉尔·桑达般的偏执与自我，但他们都与吉尔·桑达处在同一战壕，都是简洁、极致、干净的推崇者。

将NIGO介绍给柳井正的佐藤可士和，如果要找个词来形容他，那大概就是“空白”。

他的办公室与一间白色的空房无异，没有任何装饰，桌子上只有电脑显示器、键盘、鼠标，以及一台音箱，宛如一个重度洁癖患者。他还写了一本书——《佐藤可士和的超整理术》，教人如何从整理周围环境，到清空自己的大脑，达到最干净有效的状态。

2006年，他在担任优衣库纽约全球旗舰店的创意指导时，曾为优衣库设计纽约旗舰店。他用渐层的方式摆放各种色彩的针织衫、制作T恤墙，一切处于极简与有序之中。那大概是处女座与强迫症患者的天堂。

他说：“衣服是一种人体的零件。”他希望顾客能够对产品一目了然，然后自由选择穿搭。

有人说，佐藤之于优衣库就如同原研哉之于MUJI。在别的设计师为优衣库提供方法论时，他给出的类似于世界观，这种世界观统领着优衣库的设计基础理论。

另一个优衣库灵魂式人物是泷泽直己。看一看他的简历就知道他与极简之风的渊源——1982年，进入三宅一生，1993 至 2006 年任三宅一生创意总监，2011年成为优衣库设计总监。

泷泽直己是三宅一生的徒弟，深得师父真传，乔布斯那件经典的黑色高领毛衣，就出自泷泽直己之手。泷泽直己对制服设计有着极深情结，他曾为日本博物馆、餐馆、医院以及交通系统的员工设计各式制服，制服的规整、简洁能够承载他的许多设计理念。

他说，“制服一定要穿得舒服，功能决定样式”。

泷泽直己与优衣库相契合的点正在于此。

另外两位设计师，Alexander Wang 与 Christophe Lemaire ，前者常以一身T恤+黑色牛仔裤出现在自己秀场的谢幕礼上，与优衣库合作了HEATTECH系列保暖内衣，当然当他强调秋衣秋裤的时尚性时，优衣库的目标消费者应该是理解不了的；后者走的是法式极简风，直男眼中的“性冷淡”风，酷爱羊毛材质，与优衣库推出了联名款 UNIQLO AND LEMAIRE，这一系列可与+J系列比肩。

03.

优衣库前前后后经历了不少设计师的洗礼，直到如今被KAWS由时尚新闻推上社会新闻头条。

哪怕不站在时尚之巅，也得随着山巅的风起舞。

但一个品牌的塑造大略还是与一名设计师品格的落成不太一样。优衣库需要不断地引入设计师，保持它的时尚、它的年轻，不被市场或时代抛下，而一旦它追逐什么，其实就容易丧失自我。没有哪一个设计师是通过追逐他人找到自己风格的。

这是一种矛盾性。

我想起三宅一生的一个采访。

三宅一生在法国当学徒时，他的师父是纪梵希和纪·拉罗什，繁复奢华之风是当时的主流。他们所面对的客户大多是超级富豪，或是世界各地政要的妻子。

但上世纪80年代，世界不断地割裂变化。三宅一生说：“我亲眼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崛起：一个属于普通人的时代。”他开始舍弃繁复，走向简单、随意，不服务于任何强加意识，回归设计本体，“（我的设计）与时髦无关，我追求的是服装本身”。

这大概是三宅一生那一批设计师生长破芽的土壤，是极简之风兴起的土壤，也是诸如优衣库这类给普通人穿的生活时尚品牌兴起的艺术文化土壤。

艺术总归是综合作用力所导致的结果。

我甚为同意三宅一生的那句名言——“美就像日落一样，当你试图捕捉它时，它便消失了。”

但世上尽是捕捉之人。

参考资料：

[1]. 《优衣库的休闲帝国：卖衣服从讲故事开始》，作者：Jeff Chu，编译：卢晓菲，南都周刊。

[2]. 《NIGO® 解读个人KAWS收藏史》，作者：Yoshin，YOHO！。

[3].《优衣库与其设计师解约  +J品牌将于今年退市》，外滩画报。

[4].《优衣库低调的简洁风格设计师——佐藤》， 园丁启示录。

[5].《优衣库的设计总监，其实还是一个日本制服设计专业人士》，作者：胡莹，好奇心研究所。

[6].《把苹果公司当作竞争对手的优衣库，说自己不是快时尚》，作者：冯超，财经天下周刊。

[7].《走近三宅一生：“他的设计不时髦，却让有品位的女士更迷人”》，Lens杂志。

*图片购自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