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他轻挽着我的手,走在后院的小路上,我们都没说话,那一纸薄薄的休书正贴在我的内衬与外衣中间,染上了体温,如今却像要把肌肤灼伤般滚烫起来了。
这是我和温骁在一起的第五年,也是最后一年。明天,我就要入宫了,去做皇贵妃,新皇的皇贵妃。
新皇是前朝太子周耀容,在他们18个兄弟里是先皇后生的嫡长子,聪明圆滑,从小就被当作储君培养。我是丞相独女,上面有两个大我好几岁的哥哥,先皇很喜欢我,把我和太子几个年纪相近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学习,请京城最好的先生来教我们念书写字。
我叫他容哥哥,小时候我死也不这么叫,他一本正经告诉我,他比我大当然要这么叫,不叫就拧我脸。我急的连着喊了七八声,以后也就都这般叫他了。
从咿呀学语到青春年少,我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我心里明白的很,我不喜欢他,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我是丞相的女儿,他是太子,以后要做皇上的,丞相府的女儿进不了东宫。父亲早就这样对我说了。
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当年的状元到皇宫里来殿试,他15岁我13岁,一介清朗书生白白瘦瘦高高,长阶之下他衣摆随风起,而我一身鹅黄色罗纱裙,正提裙向他的方向跑去,四目相对,用一眼就定了万年。
他出身贫寒年少有为,皇上自然赏识,官衔一路上攀,我便时常往翰林院跑,托着腮看他写字,时不时给他喂上一块糕点。翰林院的叔叔都认识我,我笑嘻嘻朝他们打招呼,他们自然也不会管我。
父亲说我未出阁的女儿家,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属实不成体统。可奈何我在先生那里成绩还是稳稳跟在容哥哥后面一名,母亲便帮我说请,暗许了我这些小动作。
时至那年皇家节日集会,容哥哥拉我去吃御膳房给他开的小灶,我当然不会拒绝。趁这个空当,父亲去见了温骁。
父亲问温骁,温学士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不知可有心上人选。
温骁愣了下,不卑不亢道,有。
父亲一听有些急了,直接问,小女一直心属温学士,不知温学士怎想。
温骁那镀了满天星辰的眸子弯了弯,温声道,臣正有此意,只怕臣出身非名门,迎娶丞相之女非议颇多,且阿暖年经尚轻,待到及笈心意恐会生变。
这回轮到父亲傻眼了,温学士喜欢的人是我。当然,我那时还不知道。
事情因为我年纪小搁置下来了,但父亲不担心,因为早确认了心意,就差等着我及笈他冠礼订婚成亲了,而我还一无所知。
我那时满嘴酥脆点心软酪甜汤,周耀容就在一边看我吃,说他不饿。我早该发现他对我不一样的,但我总以为是从小关系好,他便把我当妹妹处处记着我,根本没往我对温骁的那种感情上想过。
14岁,虽然我在皇宫里长大,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见的不少,但我没料到的事情多了,比如周耀容,我从小信任的容哥哥。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早就看出我对温骁明晃晃的喜欢,所以使了点手段。一位太子,想让一个翰林学士带兵出征,这可再简单不过了,皇上当然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知道温骁要带兵出征南蛮的时候,错愕得摔碎了从小用到现在的砚台,烛火摇乱,墨汁溅在我那天素白长裙上,我没披衣服,兔毛小褂孤零零躺在家里。一人提灯,单单薄薄接着那点微光冲出丞相府。
我在路上便遇到了温骁,他穿的皮草很好看,身形修长,看到我就停住了,估计本意就是来找我。我裹了一身深秋寒凉,不由分说扑进他怀里,他稳稳接住我,手附上我的手背,温度层层叠叠传过来。
“温骁,我林纾暖喜欢你这么久,还没表白你就要去死了,我呜呜呜呜......”我哭的稀里哗啦,一下一下软绵绵捶着他,他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我不甘心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哪里不够好,你嫌我烦我可以改....”
我又开始抽泣,小时候不太懂事,以为上战场就必定是生离死别,所以哭的几乎要断气。他赶紧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给我抹眼泪。
“怪我,”他看我哭的没什么力气了,开口道,“应该早点发现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满脸泪痕抬头看他。
“我都跟你父亲约好了,等你及笈便订亲,可......如今你也看见了,皇上要我带兵,我若此时与你订婚,便是不负责任。”他理着我乱了的发丝,眼神温柔让人想陷进去。
这下倒好,我们互换了信物,他说等他带完兵收复南蛮,就十里红妆娶我回家,我迷迷糊糊被他送回府上,好像在做梦。
晚风习习,秋风不再刺骨,爱意铭心。
温骁早就是我命定的人了,无论是他心里,父亲心里,还是我心里。
前线捷报频传,我天天揪心,生怕来的是坏消息。周耀容也还是常常来找我,满眼全是不遮掩的担心。对啊,我这儿几乎人比黄花瘦,他自然会发现。
仗一打就打了四年,我也从十四岁的小孩变成了十八少女,这是没嫁出去的女孩儿确实少,尤其我这种提亲不断的。我一直在等他,等我的温先生回来娶我,他也一定会好好的回来,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
南蛮战事也差不多结束了,残部仍存,他的军事才能了得,一年之内即可收复全境。我的温先生许我的十里红妆轰轰烈烈也不会远了吧,我总是拖腮看向远方,而远方除了遥远以外,一无所有。我除了他的承诺和家书上那笔“吾妻”之外,一无所有。
可老皇帝突然驾崩了,没有任何征兆,周耀容,我的容哥哥,手里血雨腥风排掉了手足,潇潇洒洒披上黄袍,即日登基。
这一切似乎比晴天转来乌云来的都要更快,我还没反应过来,新皇殿下来了丞相府,很不拘小节,像以前一样闯进我闺房。他目光灼灼看着我说:“那老不死的给我的劳什子太子妃侧妃,我一个也不要,你......来当朕的皇后好不好?江山万里,我只愿与你共享。”
我觉得这比温骁要出征带给我的震撼都大,脑袋一下子就乱了。容哥哥还是容哥哥,只不过我把他当哥哥,他把我当未来老婆。
周耀容,你可真出人意料。
我把自己锁在家里,谁也不见,父亲这会儿似乎忘记了我还有温骁,日复一日劝我赶紧进宫。我明白,我若不当他的皇后或者皇妃,丞相府便可即刻荡然无存灰飞烟灭。他一句话能灭了我九族,也能灭了温骁九族。
我冒不起这样的风险,我也放不下我爱的人。
周耀容来找我,我抬起头来看他,他温柔地伸手抹掉我脸上快干掉的泪痕。他对我向来很好,就算现在他手上沾了很多的血,仍然一如既往。
只有我知道,爱意与时间不会说谎。
就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他们告诉我,温骁回来了,皇上下旨赐婚温大将军,女方是位京城闻名的大家闺秀。我缩在被子里听兄长给我念圣旨,一滴眼泪也没流下来。
也对,他没昭告天下说爱我,圣旨在上皇命难违,我都理解。可他回京城半月有余,没有来看过我。
死心塌地到心如死灰,可能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我下床,步子还有些虚,父亲在半路看见我便急急忙忙扶住,他一个铁血半生的男人却红了眼眶,他说,小暖,委屈你了,父亲对不起你。
我摇摇头,握紧他的手,说,明天就去告诉周耀容吧,我嫁给他,我嫁。
父亲把我送回屋,我反手扣上门,这个动作耗尽了我一身力气,于是我背靠门滑到地板上。
温骁,温文尔雅,骁勇善战。我的意中人最后也不会见我一面,我还在奢望什么,等他来兑现当年十里红妆呢?
我哭得脱力,朦朦胧胧中有个人扶起我,与我一起坐到床上。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哑着嗓子唤我名字。
我失笑,温骁,我是有多想你,能出现幻觉。
他手足无措,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该抱我。我差不多清醒了,眼前的人正是日思夜想的温骁,不是什么可望不可及的幻想。
“你来干什么”我语气冷得冰冻三尺,开口都吓了自己一跳。
他垂下眼眸,像星星的陨落:“如果你不是丞相的女儿就好了,那我今晚就带你私奔......”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道:“可我就是,所以呢,我白白等了你4年,温骁,你告诉我你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温骁盯着地面,我偷偷看他,他比以前黑了点,面部线条似乎更明显了些,不知是瘦了还是战场的锻炼使然。我鼻子一酸,难道真的要把我爱了五年的人拱手让人吗?我真的祝福得出那句百年好合吗?我真的可以孑然一身嫁给我一直以来只当哥哥的人吗?
父亲当年说的没错,温学士前途无量,但那前程似锦里没有我。
天色蒙蒙亮,已经不是夜色如墨,哭了半宿的眼眶还没褪去红色,又落下泪来。我伸手扯住他衣袖,“温骁,给我一张休书好不好,我没能与你成亲,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结束。”
温骁搂住我,胳膊收紧,几乎要把我勒疼了,他沉默半响,说好。
于是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清晨薄雾,我终于和他一起散步,我宁愿时光永恒在此刻,逃避所谓的入宫。
(未完…..) 还在写 写不下去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