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二月香
寂寞空闺冷
白手二月香
柔绢扶明月
脂粉落家忙
翠描红绿面
单无百花样
轻解纱挽手
梦中无情郎
泽君放下笔,看着窗外已经灰了,想着张婶大概要送饭过来,关了窗子便下了阁,在阁楼下剪了剪天竺葵坏了的叶子,又洒了一回水,才看见远处的院里亮了灯,张婶一路摇摇晃晃的过来,带起的风惹的门口的灯又闪了一闪
“夫人,吃饭了,今日还煮了豆,放在这,您看书累了可以打发个空闲儿”
“张婶,清让呢?”
“夫人想少爷了,少爷和菊儿在我那屋玩呢,刚刚一起剥了些豆,许是不饿了,不然我这就让菊儿把少爷带来”
“算了,就让他在那闹闹吧,张婶,你是不是也念过私塾了?”
张婶边布菜边回泽君的话
“私塾倒是没念过,小时候有个远房的哥在我们家住了几年,他倒是读了书,就教了我几个字,也幸亏认了那几个字,老爷才将我安排在夫人房里伺候。”
“那也好,你现也可以教教菊儿,女孩家,定要读些书的,不读是不行,我明天给你拿几本简单的,你让菊儿读了吧,不认识的,也可以来找我”
张婶连忙谢道“哎,好嘞,菊儿能跟夫人学字,真是她的福分了”
泽君摇摇头“什么福分不福分,都是孩子,过些天你将我那些旧衣服拿去,都改改,总是些好点的料子,拿去给菊儿穿”
张婶应了,布完菜,就去里屋收拾东西
她偷偷细细打量泽君,见泽君着月白小衫,领口孔雀蓝丝勾线,翻转似幽兰,耳扣翡翠珠子,衬的耳廓珠白玉润,小巧玲珑,发线朦胧,蓬松的发挽在耳后,落在肩上,眉色重,质也浓密,眉峰耸直,自带一份英气,山根高而不立,一双深海眼,置于眉下,竟吸人的不成样子,唇瓣极薄,虽时常抿着,但笑起来,又仿佛勾上了花一样,此时散着发,外头围了个披肩,露出来的一节手臂如玉色朦胧,五指纤纤,下面露出的旗袍下摆上锈的小雏菊明艳艳的,脚上穿的是麻布拖鞋,一双白袜子。
泽君手上拿着筷子,挑起一片藕,细细的把姜末挑掉,张婶看到便接话
“夫人,不喜欢吃姜下次我就不加了吧。”
“不用,若志邦突然回来,好不容易在家吃顿饭还没味道了,也是我事多,这不喜那不喜的”
“先生也知夫人不喜的,每次都要我提前做面,为的不就是怕夫人吃着烫了,就是可惜不能时常回来”
泽君吃了大概半碗饭就放下筷子,低低的说了声
“大概是快了,最近总感觉他是要回来”
张婶收拾着碗筷,笑说
“是夫人想的甚了,先生把那帮洋人都赶了也要回来见夫人的。”
泽君笑一下,让张婶待会把清让带过来,就说今日清让可以在她这睡了
张婶走后不一会,就听见清让吵叫着回来了,泽君正在藤椅上看书,见清让扶着门慢慢的走过来,小眼睛看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泽君放下书,伸手把清让揽了过来
“今日怎么穿了这件蓝衣服,都短了”
清让马上眉开眼笑,奶声奶气的说
“阿让喜欢这件衣服,阿让穿着这个衣服都说阿让和爹爹像”
泽君抚了抚清让乱了的头发
“阿让还小,不用像爹爹一样的,过段时间爹爹就回来了,阿让是不是想爹爹了?”
阿让点点头,嘟着嘴将头埋在泽君胸前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阿让都快忘了爹爹了,上次爹爹回来怎么不叫醒我呢,阿让不怕困的”
泽君笑了笑,拍了拍阿让的背,安慰道
“爹爹也想阿让啊,阿让睡一觉,也许明天你爹爹就回来了”
阿让抬起头,大眼睛眨巴几下
“阿让要让娘亲再给阿让讲故事”
泽君笑了笑说好,初秋了,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冷了,泽君将睡了的清让抱到床上,褪了他的小衣裳,将被细细的掖好,这才转身来到门口
泽君站在门前,本就比平常女子高一些的泽君又瘦了,依门而立,手里又紧了紧披肩,泽君抬头看看夜,今日的月亮怎么这么亮,圆滚滚的让人真冷清,且月亮旁边怎么只有一颗星星,这么亮,又闪啊闪的,真是的
大概天快亮的时候,沈邦国才赶到了家,刚和英国人谈妥,和里昂又吃了顿夜宵便直接赶回家来了,他下了车,便看见了熟悉的家,一水的青石板月光下悠悠的泛着光,大门前的镇门狮仍旧精神抖擞,他上了几步台阶,看见大门下仍旧挂着他和泽君小时候挂上的铁铃铛,当时两个孩子回家,不叫门,而是抓着绳子一直晃,晃得管家头昏脑涨的来开门,两个人便一路直冲进厅堂。他回了神,也想再晃他一晃,突然想起来天这么早,大概泽君还没起,就走到后门,叫张婶来开门,张婶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来问“谁阿这么早?”沈志邦迫不及待的说“张婶!我回来了!”张婶一听,连忙把门栓打开“哎呦我的先生啊!您怎么这么早回来啊!该不是奔波了一夜吧!”
“我忙完事情,就立刻回来了”
张婶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说到
“今天夫人还说呢,感觉先生要回来了,我说先生若是知道夫人想了,撇开那些洋人也是要奔回来的!”
沈志邦一听“泽君想我了?”
“可不是,而且小少爷也想您嘞”
“好,我先去看看泽君!”
说罢便直接往他们屋里走,张婶连忙说“先生,今天少爷在夫人房里睡得!”张婶看沈志邦急匆匆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最后的一句。
沈志邦轻轻的推开门,开了灯,只见床上泽君正侧身睡着,里面清让小胳膊小腿乱伸着,把薄被也踢了一角,沈志邦慢慢的打开衣橱,换上了睡衣,又把清让的小胳膊小腿收起来,躺在最里面,他一只手将泽君的一缕头发束在耳后,在她眉心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清让的小脸,泽君迷迷糊糊睁了一下眼睛,说一句“志邦你回来了?”他拂了拂泽君的头发说“嗯,泽君,我回来了,你再睡会!”泽君便又睡熟了,志邦帮泽君母子盖好被,便也立刻睡着了。
清晨,泽君醒了,一睁开眼睛,看见志邦在里头睡着,原来真的是回来了,本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低头又看见清让的小胳膊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志邦侧着身,一只手跨过清让搭在自己的肩上,志邦穿着自己给他买的那套睡衣裤,虽然都有个孩子叫爹爹,但睡相仍旧像个大孩子,她朝里靠了靠,和志邦抵着额,描了描志邦的眉眼,仿佛又瘦了些
泽君侧了侧身,看着睡梦中的父子俩,想起第一次见志邦的时候,大概是比清让大一点的时候
清让的爷爷沈兴国想送志邦来跟着泽君父亲宋珂正读书,宋珂正因从不出门教学,就让志邦来家里办的学堂一起上课,沈兴国因为与泽君父亲相熟,后来索性就让志邦住在了她家
那天泽君在父亲书房背古诗,就见沈叔叔带了一个小男孩进来,沈叔叔拉着他的手进来,见父亲正在摆弄棋盘,松开他的手就坐下了,“阿正,这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我这孩子交给谁都不放心,还是交给你吧!”父亲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却正在盯着俯在小桌子上的我,我看他呆呆傻傻的,就继续读自己的古诗,父亲说“他刚降生的时候你就说过了,这俩孩子差不多大,就一起读吧!”沈叔叔很是开心,说要与父亲尽情杀一盘,父亲便让我带他到处逛逛玩玩,我走在前面,他便跟在我后面,后来不过半天,两个人就玩熟了,临走前,还一直问何时能再回来。
泽君想着,志邦便醒了。
泽君见志邦眼下有着一层浅浅的阴影,知道他最近定是没睡好,昨夜又赶了一路
“再睡一会吧,反正没事。”
志邦握住泽君的手,闭着眼睛将泽君的手搭在额头上
“把这小子放在小床上吧,老是抢我地盘”
泽君笑了笑,笑他跟自己儿子抢,志邦却不管,坐起来就将清让抱到了小床上,给他盖了个小被子搭在肚子上,转身就又躺下了,他抱着泽君,闻着泽君的头发味道,他说最近确实没睡好,闭上眼睛不是想的工程就是想家里的泽君和清让,他怕等他回来,清让就不认识他了,泽君说她起来让张婶给他做点吃的,志邦不让“再让我抱一会”
大概清让昨天和菊儿玩的累了,也一觉睡到临近中午,父子俩前后醒过来,清让看见爹爹一下就跑到床上扑到志邦身上去了,大眼睛眨呀眨的,怎么也闹不够。泽君过来叫两人吃饭,刚换好衣服的志邦将清让扛在肩上,鞋也没穿就过来吃饭了,清让光脚坐在凳子上,两条小腿晃呀晃,两只小脚丫一点都不老实。泽君一边给志邦盛汤,一边问志邦工厂里的事
志邦说
“昨天跟英国人刚谈妥,他们的资金一进账,我们又可以把周围的几个小厂子买下来,咱们沈家的工厂就又翻了一番”
泽君将碗放到志邦面前,又拿起清让的小碗
“工厂扩建是好,但也别太着急了,先拿一个,等运转起来了,再吞下一个也不迟,再说,英国人还等着我们的货,总不能一下全把钱投出去。”
“嗯,我知道的,等赚了第一笔钱,我定要好好补偿你们两个”志邦刮了一下清让的小鼻子,往清让的碗里夹了一个丸子。
“泽君,你还记得一个叫孟立的编辑么?”
泽君皱皱眉
“他是个编辑,那天我给他说了一次你这过的文章,他赞你文笔风华绝代呢。我一开心,那天就请他吃了一回饭,那天里昂也在,我随口给他翻译了几句,他竟也很喜欢,说哪天一定要来见见你呢”
“我自己写来的东西,第一次让外人见,眼界低窄,你倒好意思让人家看”
“在我看来,你写的,比那报纸上的文章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就只给那学堂里的小孩子读,浪费了你的才华啊”志邦又让泽君多写了几篇,放在随身的包里,说哪天帮她投出去。
后来几个月,沈志邦就不再离家,只是来回奔走,忙着收厂的事,一家三口,每天都能一起吃个饭,早上清让送爹爹出门,就和菊儿去玩了,泽君便拿着书去父亲那里教学生,不知不觉就过了几个月,志邦的厂里,得了第一笔金,最近来找志邦的人也多了,来来往往,总是很热闹
志邦买了一栋小洋房,他准备给泽君一个完美的婚礼,当初泽君嫁给他,他还只是一个小工厂老板的儿子,青梅竹马,泽君的红绳,从她看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给捉住了,从她六岁起,他就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了,同样,从他六岁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和她纠缠在一起了,她的一切一切,懵懂,青涩,成熟,他都有幸陪伴了,他没办法表达出自己有多么爱她,唯有将自己的一生,都送给她,都感觉不够。志邦感觉自己是世上最最幸福的男人,爱的女人在身边,还为自己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于是这世界连空气都温柔起来。
沉浸在爱情中的男人女人,总是有一种勇气,好像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一生,让自己的一辈子化成一秒钟,用这一秒钟,来爱此刻最爱的女人。
晚,今夜多云,月亮忽明忽暗的,泽君在阳台,志邦走过来,从后面轻轻拥住了泽君
“泽君,我们结婚吧!”
泽君笑了笑,
“我们已经结婚了啊,我们还有了清让。”
“那时候的我只是个穷小子,家业都是父亲的,我还愚笨,你愿意嫁给我,已经是我一生的福气了”
“志邦,我是爱你的,自从我发现自己爱你之后,就做好了与你共度一生的打算,刚好,你也是喜欢我的,省去了他人撕扯的麻烦,我们,大概是世上幸运的两个人了。”
志邦注视着泽君的眼睛,从衬衣兜里拿出一个翠绿的翡翠戒指,他说,泽君,我沈志邦此生有你,死了也无憾了
那晚忽明忽暗,万家静谧,花好月圆的夜,现世安稳的一双人。
五日后,沈家乔迁之喜并公子大婚。从老宅到洋房,一路上站满了祝贺的人,今天,清让被套上了小礼服,菊儿穿着洋装,两个小孩跑来跑去,张婶看着,急了一头的汗,生怕摔了撞了,或者把衣服弄脏了。泽君换上了白纱,西式婚礼,头上别了一朵蔷薇,面色明亮。胧了头纱,朱唇点的鲜红。勾边的白蕾丝束上了颈,拖尾的长裙星光闪闪,手里单捧得一束花,是院里新剪的,花香四溢,还带了几滴露水。
志邦在新房,三层复式小洋房,志邦穿着西装招呼来往的宾客,他从二楼新房下来,见一楼已经铺好了红地毯,各处鲜花也已经摆好,点心用的是泽君爱吃的覃阁的鲜花饼,还有十几味西式糕点,宾客的椅子满满当当放了一厅,志邦一面整理着衣袖,一面看着现场
“陈叔,让那边的花再多一些”
“好的少爷,时辰也快到了,您准备去接少夫人吧!”
志邦笑了笑,明明是已经结过婚的人,还是紧张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