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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种

2019-05-30  本文已影响290人  菅田猎

毫无疑问,杂种是骂人的话,只有实在被惹急了时,才会蹦出这么一句,你这个杂种。这种情况不常见,毕竟也没谁天天跟人吵架。

但对苏小满来说,杂种这个词,却无时无刻追着他,无论如何都摆不脱。苏小满住在后林街27号,后林街小三炮那伙人,都叫苏小满小杂种。

任何人被喊杂种,都要跟人打架的,最不济也要骂回去,你才是杂种。苏小满当然也这么干,不过底气却不足。

杂种对苏小满来说,并不是一句随口骂人的话,而是着实有据可考察的。杂种杂种,杂种也是种,这事跟苏小满无关,跟他的父亲,苏大寒有关。

这事若论起来,确实理不清的。但这事的缘由,却是很简单的。

苏大寒年轻时,曾从金线河的桥上不小心摔下去,卡在桥底下的一块石头上,将睾丸摔碎了一个,剩下一个功能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后来送到医院,移植了一个睾丸,那家伙事才又起作用了,再后来才有的苏小满。

这事的缘由很简单,但想要论证清楚苏小满到底是不是苏大寒的种,却是稀里糊涂。苏小满的确是苏大寒在妻子身上一番操作生下来的,但毕竟那家伙事有部分是个陌生人的,这……所以,这事是不能细究的。

这本是苏大寒种下的因,但果却应证在了苏小满身上。

小城就那么大,苏大寒的事没人不知道的。大人们有时喝醉酒或是啥的,嘴里漏了风,让孩子听到,孩子们一个传两,两个传十,很快后林街这边的孩子就传开了,苏小满是个杂种,他有两个爸。

杂种成了苏小满的诨号,本是骂人时才会喊的话,苏小满天天听到。

这可不成,苏小满要跟人打架,不少次回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苏大寒会问,又跟谁打架了。苏大寒喝得醉醺醺,眼迷离,问一句后,也不等苏小满回答,栽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苏小满看一眼苏大寒,憋回眼里的泪,低着头,默默回自己房间去了。苏小满似乎一直营养不良,矮矮的个子,脸尖尖,眼睛很大,身上的衣服是苏大寒的,穿在身上肥得很,衬衫都快拖到地上,脚上球鞋开了个口,一走脚指头就要挤出来,还会吧唧一声响。

苏大寒跟苏小满的妈刘杏结婚时,是瞒着裆下发生的事的。但这事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原本苏大寒觉得生米煮成熟饭,再说也不迟,但刘杏觉得忍不了,倒不是怪苏大寒欺骗了她,这种事,确实不好说,但让刘杏受不了的是,每次和苏大寒亲热,她心底有了阴影,总觉得身上的是两个人。

她很真诚,跟苏大寒开门见山说,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是他苏大寒的问题,发生那种事,谁都不愿意,是她的问题,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她会发疯的。

苏大寒尝试着挽留,但最后也好聚好散,只说道,有空常回来看看小满。

自从刘杏走后,苏大寒就天天醉酒,醉酒后就会胡言乱语。“苏家的事,就坏在裆下,古往今来多少事,都,都坏在裆下。”

实际上,苏大寒自己心底也有阴影,他不是没注意别人异样的眼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觉到。尤其是他刚做完移植手术回来的那段时间,街坊邻居看他的眼神,他觉得,总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但苏大寒又能怎么办,只能当作没看见。他总不能冲上去将人家打一顿。也总不能不做那个手术吧,那家伙要是站不起来了,街坊邻居更得笑话。

这种事只能祈祷不要碰到,碰到就甩不掉了。

刘杏走后,苏大寒每天从皮鞋厂下班回来,都会从小超市带回一瓶酒,对瓶吹了后,醉醺醺瘫在沙发或是床上。

裆下的事让这个中年人垮了,但他忙于醉酒的时候,却忽略了所有向他投过来的或是同情或是戏谑的眼神,同样也都落到了他的儿子苏小满身上,甚至不止于此,苏大寒被人怀疑的不过是裆下的问题,苏小满却是被人怀疑到底是哪个的种了。既然分不清是谁的种,那便只能叫作杂种了。

苏小满每天早早起床,那时苏大寒往往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有时煮个粥,有时直接就烧开水热下馒头,尽管个子还没灶台高,要在脚下放个凳子才合适,但苏小满一切都做得熟练。

苏大寒只有在下班还没喝醉前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他路上买酒时,也会带回些馒头啥的,起码让苏小满饿不死。

趁着天还早,苏小满便要出发去上学,他想要避开小三炮那帮人。小三炮姓罗,罗飞宇,矮墩墩的,却胖,十二岁,脸上长满青春痘,他有两个哥哥,大炮和二炮。

苏小满身上的伤,至少大半是小三炮打的。别看苏小满个头小,打架气势却一点不弱,拳头不行,他就挠人,小三炮脸上就被他挠出过几条口子。

苏小满难得温暖的时候,就是妈妈刘杏来看他时。刘杏每次来,看到苏小满瘦弱样子,都想把他带走,但她也有她的难处,她也又组建了家庭,那个家庭有三个孩子,三张要吃的嘴,把苏小满带过去,她的新丈夫不会答应的。

苏小满从不喊刘杏妈,只是在每次刘杏离开小城时,他总会拽着衣角,跟着走很远。

刘杏会给苏小满带来合身的衣服和好吃的零食。那么几天,苏小满是容光焕发的,穿上新衣,走路都有几分底气。但每次新衣服带来的底气都会被小三炮打破,在跟小三炮打架后,再好的衣服都会弄脏弄皱甚至弄破。

后来,刘杏再给苏小满买新衣服,苏小满就不穿了,他找了个柜子把新衣服都收在里面。现在,苏小满已经有整整一柜子新衣服了,这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苏小满一直穿着苏大寒的衣服,就像个大口袋,遮住他瘦小的身体。苏小满学习很用功,好多门功课都得第一,每个学期都会有奖状,只不过他开心回家,却只能碰上烂醉如泥的苏大寒。

苏小满几乎没什么话可以跟苏大寒说的,皮鞋厂下班早,每天苏小满回到家,苏大寒已经喝醉了,而早上苏小满上学时,苏大寒还没起床。

就算周末休息时,父子两人仅有的交流也不过是苏大寒递过来一堆零钱,咕哝着喊。“小满,去给我买瓶酒。”

刘杏来劝过苏大寒几次,让他负点责任,多关心关心苏小满,少喝点酒。苏大寒醉眼朦胧,摆着手,嘟囔。“不要你管,你,你哪来回哪去,小满,小满好得很,贱女人,要你同情什么”苏大寒以前不是这样的,否则刘杏也不可能跟他好,话虽不多,但人很靠谱,哪像现在这么个酒鬼。

刘杏气得快哭了,倒是苏小满拉了拉她衣服,示意不要说了,也不要哭了。这么一来,刘杏更忍不住,抱着苏小满,低声抽泣。

苏大寒来了酒劲。“要哭出去哭,别打扰老子,老子休息。”话声未落,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刘杏心疼归心疼,但让她将苏小满领回去,她也做不了那个主。她家现在日子也紧缩,她跟现在的丈夫也开不了这个口。

好在乖巧懂事的苏小满讨人喜欢,有邻居的帮衬,尽管苏大寒不靠谱,苏小满倒也活得下去。有时衣服坏了,隔壁缺牙的李奶奶会帮苏小满补衣服。李奶奶老说,要是他孙子像苏小满这么懂事就好了。苏小满去杂货店买东西时,黄六爹会额外给苏小满几粒糖果。

当小城又被夜色蒙上时,苏小满背着书包站在自家门口,并没有进去,他站了很长时间,将一张纸条压在石头下,转头走了。他嘴角破了,脸上有不少血迹,并不合身的衣服上一个个洞,是刚才跟小三炮打架时被抓破的。

小三炮又喊他小杂种,苏小满又跟他干了一架。他吃了亏,小三炮也不好过。但苏小满的心底却突然生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他只想着沿着金线河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停下来。

咧了嘴的球鞋每走一步,都吧唧一声响,金线河的河水也流得缓慢,吧唧吧唧的声音逐渐融入夜色里,也融入金线河缓慢而悠长的流水声中。

苏大寒是三天后发现苏小满不见的,他那天半夜醒来撒尿,发现小满不在家,他在门口发现了苏小满留下小纸条,上面只写着,我走了。

苏大寒第二天没上班,他到处找苏小满,这是苏大寒这么几年来最清醒的时候。他也这才从街坊邻居那里知道,这么几年来,苏小满并不比自己好过,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尽管苏大寒也说不上来,苏小满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但多年感情,儿子就是儿子。

有人告诉他,苏小满是被小三炮打了后不见的,还告诉他小三炮一直骂苏小满小杂种。苏大寒在小三炮回家路上堵住了他,追问苏小满去处。小三炮自然不知道。当苏大寒准备离开时,他脑海里突然浮出瘦弱的苏小满拼了命跟小三炮干架的场景,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拽住小三炮,捏碎了他一个睾丸。

小三炮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苏大寒对睾丸,有一种解不开的心结。

苏大寒后来被判了十二年监禁,进去了。小三炮被送到医院查了一下,医生说一个睾丸也能用,但医生也建议,小三炮还小,建议再移植一个过来,防止以后有什么意外。但小三炮自己死活不答应。小三炮就成了只有一个睾丸的人了。

而苏小满,再也没在小城出现过。

苏大寒被押走的那天,刘杏回来看了他一次,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

后来,刘杏在收拾苏大寒家东西时,她拉开苏小满的衣柜。

发现里面是一柜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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