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桃树

院子里的池塘边曾经有一棵桃树，它的主干与水面几乎平行，低垂的树枝，差不多碰到了池塘的水面。每到放暑假，枝叶繁茂的桃树上就挂满了累累的娇艳欲滴的桃子。

那个时候，外来水果是个稀有物。就连现在一年四季最常见的苹果，我们也很少见到。我们吃的水果，就靠自家种的果树，而桃树是我们那个地方最常见的果树。

池塘边的那棵桃树是邻居家种的，这个邻居已是年过六甲的老人。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都已娶妻生了孩子，二儿子生有一男一女，小儿子生了一男孩，唯大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该老人向来重男轻女，看不起自己的女儿，更看不起自己的的孙女，连带着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儿子他也看不起。

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带着老婆在外面打工，三个孩子放在家里，由他和他老婆带。带孩子当然不是他的事，他的事主要是背着手到处闲逛。

当这棵桃树坠满果实时，池塘边，就成了他经常闲逛的地方。尤其是果实白里透红胀满汁水的时候，他逛得更勤快。

有一天，大儿子的女儿禁不住白里透红的桃子的诱惑，爬上了桃树。刚摘了一个桃子，就见那个老人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竿气冲冲地跑来。他拿着竹竿，二话不说，就往桃树上捅。女孩无处可逃，直接跳进了池塘。女孩呛了一口水，一只手很幸运地扯住了桃树枝。她浮在水上，两眼狠狠地瞪着那个拿着竹竿对她紧追不放的老人。

从池塘边经过的大人，实在看不过去，就一把扯开老人，拿走他手中的竹竿。没有了竹竿，女孩不再怕他，她扯着嗓子，大声质问，我不是你的孙吗？刚刚你两个孙子上树摘桃子，没见你赶他们，我一上树你就赶我。

老人用右手的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女孩，颤着声音怒喝，你个不争气的！

女孩也怒了，她歇斯底里地喝道，我哪里不争气了？！就因为我是个女的，就不争气了！？你等着瞧！

老人被气得嘴唇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池塘里的女孩，趁他不注意，爬上岸，偷偷溜了。

女孩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的妈妈小时生病，把脑袋烧坏了，说话做事，都有点迟钝。院子里的小孩经常欺负她妈，她没有因此瞧不起自己的妈妈，而是极力维护自己的妈妈，就像一只小鸡雏张开小小的翅膀把自己的母亲护在身后。她还帮着父亲放牛割草，做家务。她成绩不好，但她一直很努力。

她的爷爷，是她求学路上的绊脚石。她刚读书那会，她爷爷就对她父亲说，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不需要读书。你姐没读什么书，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她的父亲没有听老人的话，老人很气，但是没有办法。

后来见她成绩不好，更是得意，又劝儿子不要送女孩读书，说与其浪费钱，不如回家帮忙做点事。他的儿子还是不为所动。

女孩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复读了一年，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她出去打工了。打工期间，她在成人大学拿到了会计证。后来她成功应聘上了一家公司的会计。这家公司待遇不错。

她一有时间就回家看父母，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东西。家里的开销，她也从不吝啬。

池塘边的那棵桃树，已垂垂老矣。夏天，树上只是东一个西一个稀稀落落地挂着一些干瘪的青果子。院子里的小孩没人稀罕它。它伶仃的矗立在池塘边，不明所以地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老人病了。照顾他的，只有他的女儿。他的儿子们，依然在外打工。年底回家，拿些钱给老人，就不再过问。他的孙子，忙着读书，也很少来他床边嘘寒问暖。倒是大儿子的女儿，经常来他床边，陪他闹嗑。老人后悔曾经那么对她，她却笑着说那时的自己太调皮太淘气。

池塘边的桃树，在老人病在床上的第二个夏天砍了。老人也终于没有挺过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