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秋文学经典散文90天无戒写作成长训练营

我的母亲

2018-11-27  本文已影响2人  默浅儿
我的母亲

姥姥一生共生养了六个孩子。除了一个男丁,其余全是女孩,而女孩当中最小的一个,在一岁半的时候出麻疹不幸夭折了。

我的母亲是姥姥最大的孩子。接下来的舅舅和姨姨们,都是姥姥和后来这个姥爷生的。

在我母亲一岁多的时候,当时正处于“大跃进”的高潮时期,全国人民一片斗志昂扬,而作为一名军马场牧工的我的亲姥爷,也因为在用鞭子“调马”的时候被人说成了,是“打了军马”,姥爷也因这一“罪大恶极”的行径被定为“右派”,发配去了远在新疆的一个监狱服刑。

三年的刑期不算太长,可那正是全国处于三年自然灾害的时期,我姥姥带着我母亲,挨过了生活异常艰难的三年之后,终于盼到了刑满释放的姥爷回家的时候,可就在回来的那天,姥爷做的一件事,彻底地改写了他后来的命运。

当时,当兵回来的舅爷,是大队书记,姥姥受舅爷的关照,就在队里灶上做饭了,就在我姥爷回来的那天,正赶上我舅爷给了姥姥一百多块钱的退伍安置费,那钱刚好揣在身上,姥爷去找姥姥的时候,姥姥就把那一百多块钱给了姥爷。

恰恰是这钱惹的祸,我相信,起初的姥爷肯定是没打算再跑回新疆的,可手里忽然有了钱,一百多块啊!这在那时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于是姥爷在拿到那钱之后,对心里一直揣着的回到马场,单位接不接收这样的顾虑,马上有了主意,于是,毅然决然地转身又去了新疆,姥姥和我母亲就这样,被前去新疆奔前程的姥爷硬生生地抛下了,当然姥爷的这一举措,也为他后半生颠沛流离,晚景凄凉的生活奠定了基础。

据我母亲讲,在新疆安顿下来的姥爷后来曾来过信,要姥姥带着我母亲一起过去的,可伤了心的姥姥说什么也不肯去了,于是,从那以后,姥姥跟姥爷就彻底分开了,再后来,就有了我现在的姥爷。

我姥姥这一生似乎是总也逃不开给牧工做老婆的命运了,后来的姥爷仍然是在军马场牧工班放牧的。

随后几年的时间里,改嫁了的姥姥一个接着一个,先后生下了大姨、二姨、舅舅还有小姨,加上我母亲,大大小小已经七口人了,姥姥和姥爷每天都要按时上班,在家带孩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我母亲的肩上。

在我的记忆里,姥爷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双不是很大的眼睛里总是透着阴郁的目光,那目光在厚如瓶底的近视镜的后面,显得更为突出。单薄又瘦小的母亲,终日里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姥爷挑剔又嫌恶的眼神里,不光要干好该干的活,还得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一顿暴揍。

那是在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年寒假我和我姐在姥姥家。有天晚上,姥姥病了正躺在炕上,我记得当时姥姥是脚朝里,头朝外躺在炕沿上的,不记得那天是什么事惹怒的姥爷,只记得怒气冲天的姥爷,扯着嗓门大骂着姥姥,姥姥只是辩驳了句什么,姥爷就跳到炕边扯起姥姥的头发,连撕带拽地硬是把生病的姥姥拖下了炕,时值腊月,天正冷,就在冰凉的地下姥姥被姥爷打的死去活来,我们姐俩吓得嚎啕大哭,直到四散跑出去,喊救兵的舅舅和姨姨们喊来了邻居,才挡住了暴怒的姥爷。

自身也难保的姥姥,碍于姥爷的极端霸道和自私,对于母亲也是严厉又苛责得。除了看好弟妹,按时做饭以外,还要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若是哪天下班回来的姥姥,看到家里没有收拾干净,那母亲的一顿打自然是免不了的。于是,什么都做完的母亲,常常是带着弟妹在打扫干净的屋外玩,生怕弟妹们再把屋子弄乱了。

即使是这样小心翼翼,挨打仍然还是母亲的家常便饭。

一次,母亲正在洗碗,由于灶台太高,矮小的母亲只好蹲在地上洗,就在母亲转身去橱柜里放碗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噗通”一声,赶紧回过头来的母亲,看到年幼的大姨已经摔倒在锅边了,细嫩的下巴,被尖锐的锅沿剜了一个大口子,此刻,那下巴上的伤,正随着大姨响亮的哭声,汩汩地往外涌着血呢,母亲几乎吓傻了。

那天,习惯了挥鞭子的姥爷,就用那条打牲口的鞭子,把母亲锁在屋里狠狠地抽了一顿,那裹挟着姥爷愤怒的鞭子,一条条地抽在母亲瘦小的脸上,身上,母亲单薄的衣衫渐渐渗出了斑驳的血渍,无论屋外的姥姥怎样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也无法让被爆怒刺激得,几乎丧失理智的姥爷,停下手中一次次高高举起的鞭子。最后直到队里的领导们赶来,才制止了姥爷的这次暴行,而我母亲当时趴在地上几乎已经不动了。

母亲童年的这段经历,是后来在我幼年时,家里还没有电视,每晚躺下母亲断断续续讲给我和我姐的,即使现在,我仍然记得当时我们听到母亲饱受凌虐的时候,我跟我姐都会难过的哭,又怕母亲听到,只能紧紧咬着嘴唇,可是眼泪却如同小溪一样顺着眼角流到耳朵,慢慢打湿一小块枕巾。有时母亲也会难过得再次啜泣起来,我心疼地知道,那一次次的施暴留给母亲的心悸和伤痛是一辈子的。

在母亲八岁那年,看到同伴们都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母亲也想去,于是,在姥姥的争取下,母亲终于也背起了书包。在那段上学的时光,母亲是快乐的,无奈的是,因为没人看孩子,母亲的学习生涯也只是勉强持续了一年,就被迫终止了,又回到家里带孩子的母亲,每天早上都会背着大姨偷偷地去路口,眼巴巴地看着同伴们高高兴兴地上学去,直到看不到了,才又哀伤地往回走,“你什么时候再能去上学呀?”,迎面遇到的慧莲问母亲,母亲动了动嘴唇,结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慧莲的问话加重了母亲的悲哀,母亲哀伤地几乎快要哭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知道继续上学已经是不可能的母亲,慢慢地也就不再惦记上学这件事了。做完家务后,有时间了也一样地跟同伴们一起玩,跳皮筋,打沙包,背着大姨的母亲照样玩得尽兴。

有一次,母亲在跟同伴们玩的时候,被出来溜达的姥爷的母亲看到,“还不回去!性子还真是野!把孩子摔了,看你爸不打死你!”,正玩的起劲的母亲大声说:“摔不了得,我拿绳子捆得好好的”!姥爷的母亲看自己的话没有发挥效力,气哼哼地转身咚咚地垛着那双大脚走了,等我母亲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门边,大口抽着烟的姥爷,那架势显然是专为在那里等着我母亲的。

“我养你吃,养你穿,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敢骂奶奶?你个不要脸的!”姥爷抬头看到了母亲,不由分说就大声质问起来。

“我没有骂奶奶”母亲小声说,“还犟上嘴了!今天,我要不狠狠地给你个教训我就不是张德志!”,说着姥爷抄起门边放着的一根烧火棍,顺势打向了母亲的头,只听脑子里嗡了一声,恍惚间,母亲只看到眼前的房子、奶奶,还有姥爷他们一张张的面孔,都开始不停的旋转,旋转……然后,母亲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过来的母亲,睁开眼睛,眼前是正抱着自己抹眼泪的姥姥。看到并无大碍的母亲,姥姥才算松了口气,两手不停地又抹起了眼泪,之后哭够了的姥姥把母亲紧紧的搂在怀里,贴着母亲的耳朵像是呓语道:“丫头,看来这家到底还是容不下你,你快走吧,要饭也行,再别回来了……”。片刻,姥姥起身拿出一个口袋给了母亲,擦干眼泪转身进了屋,没再看母亲一眼,只把个茫然又无助的母亲留在了身后。

那天下午飘起来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走出家门的母亲包裹在了白茫茫的天地间,“到底是去哪儿呢?”午饭就没吃的母亲,拿着那个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大雪,又冷又饿的母亲想到了自己的姥姥,“对,去姥姥那里!”,尽管姥姥只是住在自己舅舅舅妈的家里,可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想到那个慈祥的小脚老人,母亲感觉浑身忽然就有了力气,迈开腿大步向前走去,一路走,一路想,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姥姥家热腾腾的火炕,香喷喷的面条,还有姥姥温暖的怀抱,想着,走着,十岁的母亲硬是从漫天的雪地里走过了十几里的路,找到了我的祖母家。

当母亲顶着满头的雪,迈着早已被雪浸湿又被冻的咔咔直响的半截裤腿出现在我的祖母面前时,惊的我那吃斋念佛的祖母一个劲地连说“造孽,真是造孽啊,那个挨刀的这是又把我娃咋了?”一边上上下下又摸又看母亲的手脚,直到确定母亲没有受伤都还好时,才忽然记起此时的孙儿又冷又饿,连忙把母亲安顿到热炕上,就去张罗饭了。而那天疲累的母亲打从吃过饭后,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午后才醒来。

母亲也只有在我的祖母家,才真正地被当成个孩子照看着,疼爱着,可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太快,转眼一个月了,姥姥家因为没人看孩子,舅舅摔下炕来把胳膊摔折,忙的不可开交,于是,即使有十万个不想去的理由,母亲还是被接走了。

就这样在一天天的忙碌中,母亲长大了,不挨打的日子也渐渐多了,对于这样的状态,母亲除了庆幸,心里也隐隐地添上了一丝不安。

终于,在一个月夜,半夜起床去上厕所的母亲,睡眼惺忪地刚走到墙根,忽然看见隔壁刘寡妇家的窗户里翻出一个人,一瞬间,母亲吓的睡意全无,就要喊出声来的时候,猛然认出那人不正是姥爷张德志吗?清晰的月光下,微微驼背但身材壮硕的张德志,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自家的门口,往后看看随后一闪身钻了进去。

显然,母亲没有被发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母亲,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时已经十多岁的母亲,对于男女之事已然有了起码的认知,原来,那时的姥爷正热衷于刘寡妇的窗台上爬上爬下,怪不得这么长时间竟然忘了揍自己,怀揣着憎恨和不平,母亲回屋躺下久久不能入眠。

此后的许多个夜里,母亲时常会听到半夜姥爷从外面回来的声音。母亲的心里为姥姥感到极度难过,而刚刚从寡妇被窝爬出来的张德志,回到姥姥身边躺下后,姥姥每次都悄无声息地接受了。

这样之后不久的一个下午,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母亲正蹲在溪边,就着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溪水洗衣服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声,是姥姥的声音!那声音太熟悉了,尽管此时听上去情绪激动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沙哑,可母亲还是听出了那是姥姥的声音。

扔下没洗完的衣服,母亲遁着声音飞快地跑去,结果还没看到姥姥就被披散着头发,迎面跑来的刘寡妇撞了个四脚朝天。母亲这一跤让刘寡妇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就在那个时候,拿着衬裤的姥姥追来了,只见姥姥一只手抓住刘寡妇的胳膊只一拉,那早已被姥姥势如破竹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的刘寡妇,顿时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坐在了地上。

任凭姥姥把来了月事沾染了秽物的衬裤套在头上,“叫你以后敢再勾引我男人?我不打死你个骚货!你这么浪,咋不到场部的大马路上躺着去,让男人都去弄你!”许是压抑了太久的积怨,在那一刻,猛然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姥姥一边用那个时候所能想起最污秽的语言叫骂,一边就跟疯了似的在刘寡妇包着衬裤的头上一拳又一拳的打了下去,这样的情形使得刘寡妇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姥姥长时间的屈辱也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而姥爷那天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我的母亲十六岁就被招了零时工,工作是跟着下乡插队的知青喂猪,对于自小做惯了活的母亲来讲,那点活实在算不了什么,最主要的是工作的地方跟姥姥家不在一个连队,所以,那段时间便成了长时间以来母亲最快乐的时光。

许是太久没有被人关爱的原因,工作不久以后的母亲遇到了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我的父亲,于是,母亲便顺理成章的恋爱了,并在第二年冬天,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在姥姥姥爷苛责中长大的母亲,倒是练就了屋里屋外一把好手,除了上班,母亲把并没有多少家当的家里拾掇的干净又温暖。

那时的口粮是定量供应的,我父亲当时在石棉矿上工作,一月回家一次,母亲大部分的时间是一个人,所以,尽管好多人家口粮经常不够吃,可聪明又能干的母亲把家里储备的洋芋充分利用了,于是,做面条时多放点洋芋就可以少下点面条,不多的口粮,渐渐也被母亲井井有条的满满归置在一个盛放各色杂粮的箱子里。“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母亲把日子过的踏实又满足。

母亲选择我的父亲是对的,这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充分的得到了证明,唯有一点遗憾就是早婚的母亲,错失了零时工转正的机会,因为,转正的其中一条规定就是必须得是未婚,因此,婚后的母亲大半生便只能以家属的身份干些零活贴补家用,好在晚年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享受到了每月够用的养老金。

后来,在我和我姐上初中的时候,我的亲姥爷――一个个子矮小,佝偻着背的垂暮老人,来家里找过我母亲。具体情节我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结果是我的亲姥爷带着他后来倒插门做了人家养老女婿时生的,比我和我姐都还小的那个舅舅走了。

还有就是母亲呜咽地告诉我们:我不认他,我小时候恨不得被人家打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整天累死累活给人家干活带孩子,临了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老了,你来认女儿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爹。说着话,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啊,母亲受的罪太多了,如果当时我的亲姥爷从狱中出来,没有再次前往新疆,我母亲的童年至少父亲不会缺席,我们默默无声,以示对虽狠了心却又心存不忍的母亲的支持。

再后来,直到我的亲姥爷去世,我们都再也没有见过,而去世的消息也是在我们陪同父母去吃叔伯孩子们结婚酒席时才知道的,我们的亲姥爷,那样一个留在我记忆里,瘦小的弓着背的老头,也因为那一念之差,一生颠沛流离,带着临终都没能得到自己女儿宽恕的遗憾,郁郁寡欢的离开了人世。

而我那照顾了姥爷一生的姥姥,在生命中最后的三年里,生活已基本不能自理,每天的吃喝拉撒便都由姥爷亲自来照顾着,这或许就是轮回,就是因果。

无论如何,姥姥的晚年里并没有因为儿女们不在身边而显得悲凉,辛劳的姥姥看到身边那个自己跟了半辈子,并为其生养了一群儿女的男人,已在终日的劳作下,曾经的专横和霸道不知何时早已荡然无存,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的姥姥躺在姥爷的臂弯里,在儿女们哀伤的恸哭声中,面带微笑,满足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我的姥姥去世已经十二年了,而八十多岁的姥爷,跟我远在新疆的舅舅舅妈住在一起,身体尚且康健。母亲也早已不计前嫌,逢年过节一定会打电话问候姥爷安好,那些曾经的爱恨伤痛终将都会过去,我知道我和我的亲人们终将要向前看,我们将继续心存善念,砥砺前行。

而我的母亲现在,除了经营好他们的一日三餐外,其余的时间都用在锻炼身体和享受生活当中了,母亲的身上真切的体现了先苦后甜这样一个算得上圆满的过程。我从心里深深地祈愿我的父母健康快乐,并且尽可能长久地陪陪我们……

【无戒90天成长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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