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ll春天里的笑声

六年前，偶尔听到车间小助理晓燕不经意地说到：“军哥走了。”我一惊，怎么这么快，这才熬了不到三年就走了。

军哥是车间技术最好的师傅，有年电视台举办技能大赛，我给军哥报名推荐他去参加。

在比赛的前一天，军哥的领导找到我，希望我能取消军哥的参赛。军哥的领导是副总，职级比我高，不用说，领导是担心军哥参加了比赛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别的公司挖走，另一种情况是军哥会跳槽，但是车间的技术活离不开军哥，军哥要是离开公司，短时间，甚至更长的时候都找不到像军哥这样的熟练工。

怪只怪军哥的技术太好，我也只能按他领导的要求和大赛负责人联系，放弃参赛。

军哥很瘦，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军哥带领手下弟兄把厂里的活做得无可挑剔。不加班的时候，他喜欢拎着老白干酒瓶，拉上手下的弟兄在附近的酒馆喝到开心为止。

全公司同事，从车间人到老板，从下到上只要聚餐吃饭，无酒不欢，用大杯倒酒干掉，瓶对瓶地吹，谁也不怕谁。

年度体检的时候，军哥查出来肝癌中期。

军哥先在公司附近医院进行复诊，附近医院医生一看体检报告，直接建议军哥去上海大医院做活检。

军哥去了上海专治肿瘤的大医院，预约治疗，先做活检确诊。活检的手术很快，但前期准备和内心害怕的情绪对病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找到了！找到了！”老医生从军哥的肝部取出一点细微的息肉，有些激动地放在无影灯下给大家看。

军哥做了三次活检，因为活检报告没有办法确诊，最后一次请来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医生，老医生经验丰富，一下子找到癌细胞发源地，成功取出样本。

从上海回来，又等了半个月，医院打来电话，通知活检报告出来了，确诊是肝癌中晚期，要来医院尽快做手术治疗。

确诊的消息对军哥打击很大，他原来身体就瘦削，这下更加身体单薄，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笑声了。

公司的同事进来的时候都是年轻人，我和他们一样从单身到谈婚论嫁。如今人到中年，知道养家不易。军哥还有家庭等着他去支撑，一儿一女要抚养。但是得了癌症，无疑是给人生判了死刑。

同事听到这个坏消息，心情都不好过。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公司从来没有人像军哥一样得过大病，而且军哥还是技术能手主管，公司的生产也离不开他。

命运捉弄人，你越是觉得重要、离不开的人，老天爷偏要来开个玩笑。要是当初军哥去了电视台参加技能大赛，会不会被哪家公司高薪聘请挖走？会不会跳槽找到更好的岗位？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军哥后来的故事了。

我信因果和蝴蝶效应。没有无缘无故的结局，都是一点点起因积累的。

军哥太爱喝酒了，嗜酒如命。年夜饭的时候，每桌都事先放好一瓶白酒两瓶红酒和一箱啤酒。大家喝得面红耳赤，觥筹交错。散场的时候，我去清点酒水，恍惚间看见军哥摇摇晃晃，怀里还揣着一瓶白酒往外走。

“军哥，你走慢点，酒拿好，别喝太多了。”我喊其他同事来扶军哥一起回去。

“去年八月的时候，军哥就老咳嗽，有时带血。他说没事，喝点酒杀菌。”军哥的大侄子也在厂里上班，后来替军哥领补助金时和我讲起军哥的发病之前的情况。

“一月份的时候一直感冒发烧，过年前到过年后一直这样，我们以为就是普通的感冒。”

公司工会动员大家捐款，能帮多少算多少。大家都拿出不多的钱凑在一起，老板让财务支出一笔钱给军哥，对他说先看好病，钱不用担心。和公司一直来往的供应商听说了军哥的事，也都陆续赶到公司来捐款。

大家一起凑了好几万给军哥看病，虽然知道军哥的病需要很多钱，但都是打工的，都有家要养，也只能尽力到此。

军哥在上海住院治疗，先是化疗，我理解的化疗就是打毒针，杀死体内的肿瘤细胞，打进身体的药水副作用很大，人很痛苦，各种不舒都会有，除了掉头发，更多的是身体哪儿都痛，哪儿都晕，痛得连生无可恋都来不及去想。

化疗稳定后，接着是做放疗。医院做放疗是二十四小时开放做的。放疗的前期准备时间较长，需要找到肿瘤位置定位，确定位置，在哪儿放疗？怎么放疗？反复确定位置和方案才能进行放疗。

放疗就是放射治疗，破坏肿瘤细胞组织不再复制分裂。做放疗手术没有感觉，但是身体内好的细胞也遭到伤害，身体免疫力会严重下降。

军哥做放疗后身体非常虚弱，我去看他时简直不敢多看他一眼：身形枯槁。我叮嘱他千万不能感冒，坚持治疗，不要放弃自己。

除了鼓励他要努力活着，我去找福利部门为他申请特困大病补助，福利部门给他办了一张福利卡，每月免费在超市领大米和油。除了这些，再也没有能力帮他了。

老板联系朋友问到治肝癌的一种偏方：喝苦瓜水。老板特地打印好偏方托我转交军哥。

“军哥两个孩子还在读书，是吧！他们读书的费用你让财务从我工资扣除转给军哥。”老板叮嘱我去安排资助军哥孩子读书的事。

这件事老板没有告诉军哥，那时他已经病得很严重，都是军哥老婆在照顾他和孩子。

军哥老婆在的公司同事也纷纷捐款帮助他们这不幸的一家人。

2018年春天，军哥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军哥的大儿子从职校毕业了。一个明媚的早上，一个阳光灿烂的年轻人来公司报道上班，正是军哥的儿子。这一天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让人不禁想到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将这份勇气一直延续下去。

春光里，我仿佛听到军哥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