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人间看太阳

2、犬之章(下)

2022-06-03  本文已影响0人  东方予城

1995年,青渚河两岸的棚改还没开始,老城区的房子已经不允许翻新,连片的旧房屋相互倚靠窝在一起。这些经历过战乱、饥饿、苦寒的长久岁月,如今蹒跚步入疯狂时代的老家伙们,试图拄着电线杆,凭靠蜘蛛网般的电线,一圈又一圈地共同绑在一起,以此相互搀扶度过晚年。他们屋檐倾斜瓦砾纷纷,墙皮脱落露出浅红色的方砖,大大的“拆”字红戳笔画粗犷,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了斑驳的后背上、肚皮上,像极了菜市场上“检疫合格”的猪,昭示他们时日无多。

但眼前的这几间平房,比河边其他建筑还要破败。夯土垒砌的墙体风化严重,大大小小的水泥瓦楞板不规则地盖着房顶,屋顶应该补过很多次。墙体和屋顶间被凿出大大小小的洞,看来平时不少钻猫跑鼠,想见家里情况很是贫困,也管不得小偷了。门板是一块蓝色的简易铁皮,轻轻一敲,声音脆响脆响,惊得拴在门边柱子上的看门狗,站起来冲警察呜呜摇尾巴。大黄狗半身沾血,仿佛不久前捕杀过活物,满头满嘴都是干巴巴的血渍。

陈勖没有回头看它,站在门口静静地听门内,有老人咳嗽着挪下床或是椅子的声音。

“谁啊……是棍儿回来了吗?是小满放学了吗?”

“奶奶,我们是派出所的,就您自己一个人在家吗?”看铁皮只是搭在门上,也没有锁这种东西,陈勖和吴攸对视了一眼,把铁皮挪开。屋里陈设简单干净,一张床、一张桌子、2条不一样高的板凳,一个约一米高的陶缸,双锅灶台盖着锅盖。不是吃饭的点,老人端着碗筷正在吃饭,迎到门口嘴里也不闲着含着饭问。

“是我儿子要回来了吗?”

“奶奶,您先吃饭,我们只是路过,向您打听个事,您进房间坐着吃。”案子也会牵扯这样的老人家吗?陈勖一时有些窘迫。

“棍子回不来了啊,小桃也不回来吗?”。

“奶奶,我们来啊……棍子和小桃是您儿子女儿吗?”想问还是咽了回去。

“小满一会儿就回来了,能看到爸爸了啊?”原来老人耳背,还在想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一粗壮如牛的男人突然走进来,房间瞬间关了灯一样黑开了灯一样亮。

“警察同志,警官好,请问,你们找婶有什么事?是她儿子老婆出什么事了?”男人身板结实普通话不太标准,说自己姓黄,住在婶的隔壁,是哪里哪里人,来城里打工,在开发区某个项目工地和水泥砌砖块,老婆也在工地做小工,挑挑沙子做做饭什么的。说婶的儿子儿媳出去打工,好几年了,有人说是去了厦门,又说去了福州,还有说去了广州的,没见回来过。

“黄师傅,可能不是关于奶奶亲人的事,是有这么一个情况……来,我们出去说,让奶奶吃口饭。”三人走出房间,来到河边,奶奶没有端碗,双手抓着围裙,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他们。风吹的人嗓子干,青渚河露出一半河床,河床上的青草倔强地昂着头。

“这条黄狗是老人家的还是附近谁家的?”陈勖给黄师傅指了指拴着的狗,它伸着舌头摇着尾巴,旁边黑乎乎的搪瓷碗里只有水。

“小丽,是小满养的……怎么身上这么多血……就是婶的孙女,有五六年了,她孙女两岁多的时候跟着回来的,然后就一直养着。是这狗咬人了吗?”男人从深蓝色的外套里掏出烟递给陈勖,然后给吴攸,他们摆了摆手接着问道。

“还在调查,这狗平时凶吗?它是偶尔拴着还是一直拴着?”

“小丽不咬人——吧,平时不栓,就在这附近逛,谁家有吃的就去谁家。看家狗嘛,不就是这样子。偶尔也抢东西吃打架,那也不至于拼的一身血,你看小丽还挺乖的。”小丽确是乖乖端坐着,有人指它它就摇摇尾巴,看到黄师傅要走过来,小丽站起身,想往前走几步,一瘸一拐的,后腿悬空抬着明显受伤了。

“有见到它平时和别的流浪狗群聚在一起吗?像这样浑身是血,或者很脏的情况平时有没有见到过?”吴攸用食指向小丽的方向画了一个圈。

“警官,是不是南关菜市场那个事?我听说了,挺吓人的,会不会是那些野狗干的?你看这狗不大像那些恶狗,家养的都知道哪会那么咬人,发了疯一样的。要不警官稍微等等,等小满放学,问问那孩子,不大可能指使狗去咬人,再说孩子天天上学呢……”黄师傅不像在护狗,估计是要护孩子,说话有几分激动。

陈勖理解黄师傅的担心,忙止住他:“您别着急,我们也不相信这孩子会做出那样的事,派出所办案讲证据会查清楚的,我们先不等孩子了,准备回派出所,您也去忙吧。”说着冲吴攸点了点头,向黄师傅招了招手径自离去,发动了停在远处的警车。

“师傅,是不是没有必要再查了?一点眉目都没有。”吴攸也坐上了副驾。

“吴攸?”陈勖揉了揉眼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很显疲态,索性熄了火靠着车座椅。

“在!”

“你相信报应吗?”

“在我看来,姓罗的死有余辜……咳咳。”身为警察,吴攸觉得说出这句话还是不太妥当。

“聊回正题吧,不算没有眉目,这些情况也很重要……咱们陆续跑了有一个星期吧?”

“六天半多了师傅。”

“找到多少条狗?有20多条?数数。”

“不止,不算死掉的5条,找到了32条。”

陈勖点起烟,示意吴攸说下去,这几天的收获,有什么说什么。吴攸拿出笔记本,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去,不时停下用右手食指在纸上从左划到右,从上划到下。

“逃逸的狗,23条有明确的主人,狗主人大多对宠物的状态情况很惊讶,爱干净的家里有给宠物洗过澡,不在乎卫生的类似他们一样,拴着不管,也有不栓的,打一眼看都是脾气很温和正常的狗,有些说是萌宠也不过分。呃,关于狗的主人,敏哥调查说都是县里的常住居民,没有过犯罪前科,都是很普通很正常的寻常百姓,当天,他们要么上班要么上学要么就在街上,都有不在场证据,都声称对案件不知情,只说狗丢了然后自己回的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血臭,怎么受的伤,听到南关菜市场的事情,基本都护着狗,不相信是自己宠物做的事,但看到狗的样子,又没法推卸责任,不少主人愿意积极配合后续调查。”

“另外9条到处流浪,有些戴了项圈,没人给洗澡,咱们去调查的时候,它们也基本三三两两在垃圾场附近游荡,找东西吃、交配之类,不避人也不冲人喊叫,问了流浪狗经常去的地方的住户,没有认领的,只是说见过,偶尔来蹭吃蹭喝,有时也赶。附近垃圾场、停车场、旧厂房吃食多,不像会饥不择食咬人,也很少发生护地盘打架的情况……”

“连环强奸杀人犯,害了8个女人!你说,这些狗为什么就盯着罗广标的那里咬呢?”陈勖停下烟,打断了吴攸,看了他一眼,表情比较奇怪,“哦,我说正事,没开玩笑。”

“这个医院的尸检报告也没检查出来,因为那里什么都没了,胯下和大腿根都被吃干净了,恶心。呃,从他上半身的卫生情况来看,不像很久没洗澡,会不会下体得了病烂掉了味道太冲,然后吸引了附近的狗,狗又喜欢腐肉之类,说不定……”

“味道再冲,狗鼻子再好,能隔着几里路闻到味道一起冲过来吗?那路过人群的时候,在南关菜市场,眼么前那么多人,早不得熏死。而且当天狗从五条马路不同角落冲过来,这大热天风从南边刮,南边的狗哪里能闻到?”

“我也只是猜测,对了师傅,您看我标记的地方,有些奇怪。”做笔记是吴攸在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陈勖看他在小小的笔记本上夹着一张昭文市地图,花花绿绿。

“您看,我们发现的这32条狗,不管是有主人的,还是流浪的,它们主人家的地方全靠近河边,而且很近;流浪狗平时找东西吃的地方比如像这个垃圾场、停车场、还有这个废弃啤酒厂都在河边。稍微远一点就没有了……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

的确很奇怪,六天来,他们开车跑来跑去,旁边永远都有一条河,不是春江就是青渚河,虽然昭文市不大,但这样的巧合未免令人匪夷所思。“你是说,罗广标像七仙女一样在河流上游偷偷洗澡,然后这比炖肉还香的恶臭被河边的狗闻到了,大狗小狗大中午穿过人海来吃中午饭?那怎么不在河边等,更快。”

吴攸一听,又觉得恶心起来,陈勖拍了拍车里的烟接着说,“江水那么急,罗广标如果赶着送死也不会选那里洗,也不会大中午穿那么多混在人群中,证据证据,总不能因为这些个荒唐的揣测问遍全城吧。”

“这……确实不太可能。会不会狗主人都撒谎,一起密谋让人训练宠物,暗中找到罗广标,然后指使狗下手?但是从调查的情况来看,不合逻辑啊?这些狗又不是警犬,虽然有些品种不错,但大多数犬就没那个智力水平,更何况狗得打小训练,长大再训练就是木头脑袋一个,短时间内没法训练用来杀人的。而且就算宠物狗可以聚在一起训练,那流浪狗怎么做到的呢?当天那阵势,比狼群还可怕,把人咬得快死了开始吃,被人包围还不走,明显就是动物世界,野外狼群守战利品才这样吧?”

吴攸啰里啰嗦讲的这些,已经反反复复在陈勖脑子里转了几天,在不断搜集证据的过程中,也丝毫无法佐证这些猜想,但是依据他多年的办案经验,越是离谱不合逻辑的办案手法,越有可能接近真相,但是他还需要拿到一针见血的证据。

“别瞎猜了,证据不足,我们要扩大范围,虽然作案的方法层出不穷,有时候甚至会大大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但从动机上看,寻仇的可能性最大,查查看8位受害者有没有家属在昭文市。”

“收到!对了,那咱还回所里吗?不是说局长已经到了,准备亲自来给师傅您颁奖,上头表彰您开枪击毙了连环强奸杀人案的要犯——”

“你是说罗广标的蛋是我用枪打碎的?扯淡!去个屁!”说着拧动了车钥匙。

“那局长那里……”吴攸嬉皮笑脸起来。

“他哪里是来给我颁奖,是来骂我的!诶?上午路过一群老头下棋那里,我去买烟,他们说我什么来着?一看我过来个个当哑巴。”

“他们说您,杨戬在世,天将神犬,替天行道……师傅别说,他们情报真灵嘿,连被咬死的人是谁都知道了。”

“一群老不正经的,天天的装神弄鬼,饿死了,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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